购衣记

作为一个胖子，其实我也喜欢那些漂亮的衣服，整洁、挺括，穿在塑料模特身上都显得那么的潇洒，更别说店员精心选择的颜色搭配。可是，我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只能站在橱窗外面假装路过，看看而已。倒不是因为我买不起那些衣服，只不过我不想去遭遇尴尬和羞辱而已。

长处够了，宽处就不足；宽处足够，那就显得太长了---如果你是个胖子，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胖子很难买到合适的衣服，这是因为所有的衣服都是按照“正常人”的身量制作的。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里人人平等，但是很明显，对于瘦子来说要更为平等一点。永远没有肥到没法穿的衣服，但是有无数挤不进去的衣服，甚至深吸一口气都没有用。

我不喜欢品牌店、名品店、旗舰店，以及所有窗明几净、灯光耀眼的所在。商场里的水晶吊灯再大，也遮不住一个胖子的身形。在所有这些地方，所谓最大的尺码永远是XXL，仿佛根本不存在更大身量的人。或者，它们是在用这个方法说：嘿！胖子！你胖到应该进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程度了！我已经做过许多次这样的尝试，满头大汗地想挤进一件XXL的衣服里去。然后会有一个精神完全崩溃的店员失声尖叫：“先生！衣服要撑破了！”我也曾无数次卑微地请求，低声下气地小声说：“能找一件更大一点的吗？”于是，我收获了无数次的白眼和鄙夷，仿佛我要求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邀请她和我上床，而且不打算安排晚饭一样。

同样的，我也不喜欢周围的顾客。他们毫无疑问的都是些无所事事的人，喜欢晚饭之后就去商店里闲逛---而且，请恕我阴谋论一下，他们不无卑鄙地怀着想看到一个胖子来试衣的恶念。这样，他们就可以不用花一分钱，在一边观摩一处喜剧。并且，自我感觉良好地在我面前一件件试穿各种衣服。是的，那些衣服就像是比量着他们的身材剪裁而成。当他们整理好领子和衣摆，看上去就和站在橱窗里的模特没有什么不同。而模特都没有他们的那种待遇，因为在这些高傲的衣服架子身边，总站在一个眼神中的敬慕之情快要淌出来的谄媚女友或者妻子。

那是一个充满恶意设计、恶意店员和恶意观众的所在，我不去商店里挑选衣服。我需要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找到我需要的尺码，没有人在一边讪笑，也没有人对3个X或者4个X表示震惊或者鄙夷。我需要那些衣服有一点伸缩性，对，最好像罗马人的袍子，需要它结实、温暖，摸上去有良好的质感，觉得躲在里面安全而舒适。最最重要的是，它不应该让我时时觉得沮丧。不能让我心生喜爱，但是永远无法穿上。胖子不是灰姑娘的两个姐姐，可以用砍掉脚后跟的方法挤进水晶鞋去。我只是想要一件尺码合适的衣服，看上去别像是地摊货就成了。胖子永远是那样的谦卑胆怯，他们习惯于被世界拒绝，以至于不会提出太多的要求。但即便是这样，这世界也远比一个残暴的主人更加冷酷无情，连这一点小小的请求都无法满足。

去年冬天，我跑了许多地方，想挑选一件合适的冬装。最后，我只是哀求要一件合适我穿的衣服，无论是什么，我不敢再要求颜色---尽管我喜欢纯粹的黑色或者红色，我不敢再要求款式---尽管我讨厌衣服上有无数的饰带、拉链或者莫名其妙的口袋，我也不敢再要求设计---尽管我讨厌衣服上有各种弱智文字，公然宣称自己是一只纽约的臭鼬，或者是我爱环境保护一类的蠢话。我只要求能穿得进去，但是这一要求一直到了三周后，我央求一位女性朋友开车带我去找了很久，才终于得到满足。那件羽绒衣我整整穿了一个冬天，没有一天换过。

今年的冬天又要来了，我担忧一件衣服就这么穿下去，可能没有办法熬到明天的春天。下午在MSN上很偶然地问到了一位朋友，我和她并不是很熟，但是她凭借我的描述，立即为我指定了一家位于北五环外的商场。她告诉我说，那里的衣服都是欧款，一定能找到合适我穿的尺码。于是，我乘地铁辗转了十多个站来到遥远的北五环外，走进了这家并不起眼的商场。里面只有一半货架买衣服，另外一半是体育器材。买衣服的货架里一半又是女用，只有剩下的五六个货架是有男款衣物。

这里没有人打搅我，也没有人热情地拉着我做推销。所有的货物都在货架上，没有存货，也不可以调换。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当我看到第一个货架上赫然写着“XXXXL”的时候，我听到天使在头顶歌唱。结果，我逛了三个半小时，绕着所有的货架走了一圈又一圈。即便是大学初恋的时候，我也不曾陪女友逛过那么长时间的街。但是，现在我一个人，却能够在这么一家小商场里走了几百里地，兜兜转转，往复来回。

我买了两件外套，两条裤子，一双轻便的步行鞋，外加十几件各式衣服。整个下午我都非常快乐，第一次见到有这样一个商场，里面有那么多三X以上的衣服。我甚至试穿了一下更大尺码的衣服，终于体会了一次什么叫“衣服太肥”的感觉。故意装出失望的表情，请边上码货的服务员“帮我找一件小一点的”，其快乐程度不亚于小时候换新衣服过年，踌躇满志地傻笑着等人称赞“你的新衣服真漂亮。”

结算的时候，一共花了1300多块，这是我有生以来觉得最划算的一次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