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大多数读者一样，我第一次接触默温皮克是通过他的巴洛克式小说《歌门鬼城》三部曲。当时的我正处于青春期向成熟期过渡的炼狱般的阶段，不愿放弃思维上的某些习惯，却热衷于培养想象中的经世哲学思想，因为我认为在大学里可能会派上用场。当BBC的《歌门鬼城》电视剧宣称比托尔金的作品更加黑暗时，其吸引力不言自明。然而事实证明，BBC只改编了《歌门鬼城》的前两部，而且拍摄手法太卡通。但我的好奇心由此激发，促使我找来三部曲的原著拜读。

短短十年后，皮克诞辰100周年之际，我们得以欣赏他作为荒诞文学流派的插画家、作家和诗人馈赠以读者丰富的插画礼物（其中包括《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在大西洋两岸，《歌门鬼城》小说插图新版和皮克遗孀新梅芙·吉尔摩撰写的后记《提图斯醒来》已经上市。在英国，庆祝活动更是煞费苦心。大英图书馆展出了他们最近收购的皮克作品存档，而广电戏剧家布赖恩·西布利则在BBC广播4台上为三部曲改编了新的结尾。接近七月底，我参观了展览，并参加了特邀嘉宾小组讨论，其中包括皮克的儿子费边和塞巴斯蒂安。

皮克为《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创作的原始画稿

默温皮克在1911年出生于中国浙江省的一个传教士家庭。如同在他之前的吉卜林，他早年的异域生活为他的创造天才提供了营养。大英图书馆的展览展示了他的人生经历，标出了他生活过并给他灵感的地方。1923年回到英国后，他就读于皇家艺术学院并在伦敦度过了三十年代的大部分时间。他在那里以自己活泼的风格描绘着伦敦的日常生活。 （他在查林十字道上的电话亭中发现了《疯帽子》的模型。）皮克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曾作为战争艺术家工作并参观了贝尔根 - 贝尔森，在那里他勾画了一些纳粹暴行的受害者，甚至出席了一名德国士兵被控谋杀美国飞行员的审判。战争结束后不久，皮克举家搬到查奈尔萨克岛，在那里他创作了三部曲的很大一部分，起草了他其他唯一一部小说《野良先生》。他的人生富于惊人的创造性、智慧、社会关怀和反映。展览还包括了来自格雷厄姆格林、狄兰·托马斯，和CS刘易斯的信件，以表明皮克如何在战后根植于英国肥沃的文学土壤。更引人注目的是，展览同时展出了《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中著名的插图，以及皮克创作《歌门鬼城》所用的笔记本，其中难以辨认的文字爆发成为天马行空的插图。

《歌门鬼城》笔记本中的一幅插图

令人难忘的三部曲开幕向我们揭开了一个这样的世界：”被时间腐蚀的扶壁，破碎崇高的炮塔”，他笔下的燧石之塔“像一个残缺的手指，从屈服的拳头一般的砌筑中耸立出来，亵渎似的指着苍天。” 这是提图斯暨第七十七世格伦伯爵的出生时的景象。提图斯是歌门鬼城的继承人，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偏远山区，人们被一套阿尔克那死气沉沉的宗教戒律束缚着。格伦家族到底是什么人，他们的政权存续了多久，以及那些仪式的含义是什么，这些问题从来没有得到正确的解答。歌门鬼城之外的世界对人们来说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前两部小说戏剧化的描写了埃尔西诺日益严重的危机，主线延续提图斯对责任以外东西的渴望。与此同时，我们看到斯蒂尔派克的诡计多端，他是个受聘于家族厨房而且图谋不轨的青年，通过施展魅力、谋杀和操控的方式摆脱了自己默默无闻的命运，从而篡夺到极具影响力的地位，以一把匕首狠狠插入王朝的心脏。第二本书结尾部分的高潮并非善与恶之间的对峙，相反，年轻伯爵的冷漠和挑战者绝望的信念淡化了结尾的戏剧性。三部曲的最后一卷《孤单的提图斯》打破了前卷自给自足的世界，将我们驱逐出去。在这一卷中，提图斯穿越森林、难民营，和被直升机、汽车和动物园点缀的熟悉的城市场景。

1945年从德国寄出的家书，收信人为皮克妻子。

很少有虚构世界像《歌门鬼城》那样深刻描绘全权社会怪诞的独断或者表达对阶级的排斥。歌门鬼城，这个提图斯没有完全逃脱也永远无法返回的世界，似乎暗喻了三四十年代那个新兴的狂野的无心的社会。但是，它并非纳尼亚，更比不上中土，我们可能误以为的象征不会停在原地，方便地落入一种模式。斯蒂尔派克容纳受害者遗体的藏尸房和通过残酷手段使人遭受痛苦并从中获得乐趣都不可避免地让人联想起难民营的种种罪恶。但他“平等即是一切”的信仰可能会引起英国读者别扭的共鸣，因为那个时候公共服务的新风气带来了整个社会的繁荣和平等机会。

出于这个原因，这部小说的部分崇拜者不知该将它归为哪个流派。安东尼·伯吉斯是皮克的早期倡导者之一，他主张《歌门鬼城》应该跟《1984》、《四个四重奏》这类的书籍一起读，有意识的将三部曲提升到文学巨著的地位。在大英图书馆的展览中，传记作家和评论家希拉里·斯伯灵冷静地宣布她不认为皮克为奇幻小说家，从而展开博学全面的插画评述。但如果把作品看做奇幻小说，真的会是对他的亵渎吗？ C. S.刘易斯不这么认为：

对我来说，能让我体验从来没有的经历比老生常谈更加有价值。我不会为任何事情错过《歌门鬼城》。它具备一个真正的神话所有的特点：读此书之前，你可能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但读过之后，这样的事情随处可见。这可谓“歌门鬼城式体验”。

 Prunesquallor博士，默温匹克的素描 

1968年，皮克英年早逝，死于帕金森氏病，因此提图斯小说系列创作的原计划惨遭搁浅。小组讨论越发的体现出他的崇拜者如何努力为皮克争得声誉。在一段视频中，迈克尔·摩尔考克解释了他的朋友奥利弗·郝德杰是如何将《歌门鬼城》三部曲作为企鹅现代经典再版，以重塑皮克的地位。讨论结束后，希拉里·斯普尔令告诉我，她第一次接触皮克的作品是60年代初在一家牛津的书店买了一本卖不动的《爱丽丝梦游奇境记》，其中的插画正是皮克所作。

努力没有白费。《歌门鬼城》的让人捉摸不定深深吸引了我。但最让人回味的是皮克感人至深的敏感和同情心。他的虚构世界容纳了那些感到与其所见疏远的个人，但并非所有人落得尴尬的下场。 《歌门鬼城》里面为数不多的体面人物之一便是Prunesquallor博士，他是格伦家族能说会道的外科医生。老好人Prunesquallor沉思于斯蒂尔派克的篡权带来的血雨腥风时，我们或许可以窥见作者自己的想法:

虽然Prunesquallor医生很有主见，对城堡生活的某些方面有积极的非正统意见，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下无法表达，但他的结论往往是清晰和准确的，并非异端。这并不意味着他认为自己更加优越。哦，不。他没有......他不是外人，所发生的悲剧触及了他的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