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1986年的自己
刊于《风尚志》(2011/6)
你坐在藤椅上,看漫天暴雨倾泻下来,弄堂里的积水渐渐逼近门槛的高度。你不知道二十五年后,这个细节将被写入一封信里,一封寄给过去的自己的信。
你喝幸福可乐。装在啤酒瓶里的、正广和出品的“幸福可乐”。你去瑞金二路、南昌路口的早点摊买大饼、油条、糍饭糕。你拿着牛奶卡和空瓶去领新鲜牛奶,你喜欢拆开腊线、揭开薄薄的褐色的瓶盖纸和乳白色的密封厚纸盖,舔去纸盖上的那层厚厚的凝胶状的奶。你还不知道后来幸福可乐随着幸福消失了,铺天盖地的都是廉价的国际连锁企业的统货,还不知道清晨吃上大饼油条将变成如同记忆一般的奢侈,还不知道未来的牛奶里会被加上什么添加物,再也没有从前的味道。
你用两个方凳和一块木板搭起一个乒乓球桌,你把三个药盒竖在球桌中央,权作球网。你和你的小伙伴们在阳光下打球。红双喜还买不起,你们打的是白色的、像简装冰砖似的小球,上面印着“二等品”或“三等品”。不小心踩到球的时候,你会把球浸在热水里,等待膨胀的空气使球复原,即使从此以后,这个乒乓球将有诡异的运行路线。你还在弄堂里踢足球,朝弄堂口的那扇想象中的球门射门时,你总会有点担心那个射入的球会被路上经过的41路公共汽车碾爆。
你学会了骑车,在附近梧桐浓密的小马路上随处逛。你闻得出南昌路的味道。你骑车沿着瑞金二路往南,去瑞金宾馆的梦菲斯面包房买法式短棍;沿南昌路到茂名南路右拐,去国泰电影院斜对面的老大昌买西点和花生巧克力;你弯到淮海中路社科院弄堂对面的长春食品商店,买肉月饼和鸭胗肝;你也去对面的旧书店里,买《飞碟探索》的过刊,想像外星人要是光临上海,在复兴公园降落的可能性。你还不知道暴发户般的国际一线品牌将慢慢侵蚀这里,还不知道旧书店很快就再也无法承担淮海路的高额租金,还不知道那些马路将变成单行道,再也容不下那些骑车的人。
我是2011年的你。我想起写这封信,是因为从今天开始,连你的童年所在的卢湾区都成为了历史。你不会想得到,连“卢湾区”都会消失不见了吧?对,只是一个名字。也许。但一切事物的消失不正是从名字开始的么?所以你要记得。要记住这些在1986年开起来无关紧要或司空见惯的琐细的事。它们将为你的童年命名,即使这里再也不是卢湾区。
窗外暴雨如注,1986年的雨停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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