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車神:寒門出才子
評論人從作品評導演創意,如果有空聆聽導演的夫子自道,對照自己的文字書寫,或許更可明白評論人是自己瞎眼亂鑽牛角尖,或者是從美學驚豔中,撞見了創作者的創意核心。
看過《落日車神(Drive)》,迫不及待地就把觀影感動寫成文章,盛讚電影第一場飛車追逐戲的緊湊氣氛,第二天再看到這篇導演Nicolas Winding Refn的告白時,額頭小小冒了汗,評論與現實,確實存在著「差之毫釐,失之千里」的風險。
《落日車神》的男主角Ryan Goslin是低調的飛車高手,別人打劫,他不參與,只負責接風,只給對方五分鐘時間行搶,時間一到人未到齊,他就開車閃人,電影的第一場戲就是他的車子到達犯案現場,歹徒開始行動,他則安坐車內,調好手錶,打開無線電和收音機,然後開始左顧右盼,等著歹徒上車,最後期限之前,第二名歹徒也跳上車子,但是對方已然報警,車型和顏色全都通報了警方,Ryan Goslin就得小心翼翼地避開迎面而來的警車,還得避開從空中鎖定車蹤的空警直昇機,他時快時慢的機警應變態度,與緊迫釘人的緊張形勢,形塑了《落日車神》從容優雅的低調美學。
不過,導演Nicolas Winding Refn在紐約時報的「拍片解析(Anatomy of the Scene)」中卻坦承,他會把電影拍成這款風情,主要是錢太少,時間太緊迫。限於經費,他必需在兩天之內就拍完於洛杉磯下城的這場飛車追逐戲,只不過,形勢雖然艱難,卻也激發了在困局中找出口的創作潛能,於是他發明了「深海潛水夫拍攝法(Diver in the ocean's shot )」,理由是只要人潛入海底,攝影師的拍攝觀點往往就是潛水夫視線所及的範圍,左顧右盼,全都離不開潛水夫的視野(雖然,有的導演會另外加上遠景和全景畫面),以創造一種身歷其境的視野追隨。
Nicolas Winding Refn希望在《落日車神》中做到的也就是把潛水夫的觀點換成司機,讓這場戲的觀點全都緊緊繞著這輛車子轉,Ryan Goslin在駕駛座上的所有動作,他可以頭頸眼神的左搖右幌(甚至透過照鏡)看到全方位的車內外視野,不管是後座打劫歹徒的動靜,還包括從前方來攔截,在後方緊追不捨的警車,以及一道探照燈從天照下的直昇機,全都是他在駕駛座上觸目所及的視野(當然,導演也不忘在駕駛座旁拍攝他的沈思及反應特寫)...這種鏡位的美學在於空間有限,視野有限,內在的壓力形成了了一股迫人窒息的張力,繼而再有警方的陸空夾擊,內外壓縮,更加令人喘不過氣來,再搭「Tick of the Clock」有如心跳的節奏樂音,全片因而形成了三方交錯而來的重壓密度,低調,卻撼人的視聽美學於焉告成。
預算太少,時間太趕,幾乎是所有創作者都曾遇過的創作瓶頸,有人妥協,於是拍成了四不像的遺憾之作,有人殫精竭慮,卻終能在山窮水盡之際,找到了自己柳花明的新世界,《落日車神》確實預算不多,但卻能拍出許多預算高過數十倍的好萊塢大片也難以企及的美學風格,這也是我在寫作標題時,把「寒門出孝子」的成語,改成「寒門出才子」的原因,困局人人相似,突破困局的方法卻因人而異,天才與庸才的差別,或許就在尺寸之間。
至於影評人在撰寫評論時,未必知悉所有的創作細節,也未必要針對拍攝細節來修訂評論觀點,重點在於影評人的感官探針是否碰觸到了幽微纖細的創作核心,能否從中提煉出創意神髓,對照Nicolas Winding Refn的夫子自道,我慶幸著自己的評論還算緊貼著創作者的心思,從最後成品中看到了其之美(雖然不知其之苦),這也是評論人唯一能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