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3.消极时代的积极人生

如上一章所言，中国目前处在转型期中，社会上不合理的现象很多，造成了制度性的不公平。很多人一方面认为这个社会不可改变，一方面又懊恼于得利的不是自己。这就造成了社会普遍的怨恨、失望、抑郁和焦躁情绪。其实，在这样的消极时代里，你仍然可以活出一个积极人生。关键是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基督教有一段祷告词：“我的上帝，请赐我平静，去接受我不能改变的一切；赐我勇气，去改变我所能改变的一切，并赐我智慧，去分辨两者的不同。”

我不是基督徒，没有上帝来赐我平静、勇气和智慧，这段话里的两个“一切”，也让我望而生畏，自知其间平静、勇气和智慧，固非人力所能及。但这段话的意思，我们可以借用。中国人没有祷告的习惯，但也有 “君子日三省乎己”的传统，因此，我们可以这样来问自己：

你选择了要改变什么，不改变什么吗？

你接受了你选择不改变的事情吗？

你去改变你选择要改变的事情了吗？

在这里，我把分开改变和不能改变的关键，由智慧换成了选择，因为：

1，分辨哪些事情能够改变，哪些事情不能改变，需要绝大的智慧。科学对此也只能提供一小部分答案，这份智慧，只有全知全能的上帝才有。那么，对于不相信上帝的人来说，要解决这个人生的基本问题，就只能在已有知识的基础上，靠自己做出选择。比如，我可以改变自己的某种心理倾向吗？我可以让孩子不跟某个同学做朋友吗？我可以改变社会的一些不良风气吗？对这些问题，科学能提供部分参考，但还远没有定论。如果你的心中没有上帝这样的权威，那么这些问题最终只能靠你自己去面对，决定是否选择去做这些努力。

2，更重要的是，在你的人生里，要去改变什么，不改变什么，这个决定本就该由你去做。基督徒可以从上帝那里推演出一个完美的人生模板，因此，哪些该改变，哪些不该改变，都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是，对于不相信上帝的现代人来说，你的人生由你自己做主。就算是大家公认可以改变的事情，比如“拔一毛以利天下”，你也可以选择不去做；就算是大家公认不能改变的事情，你也可以“虽千万人吾往矣”。只要不伤害别人，改变什么、不改变什么，是你的选择，也是专属于你的权力。

3，从实际的角度说，那段祷告词里的两个“一切”，委实吓人。世间能改变的事情甚多，但我们的精力有限，不可能都去关注，因此只能靠自己做出选择，改变那些对我们重要的事情，而对于那些我们认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就随它们去吧。比如，把自己打扮得时尚潮流，显然是我可以改变的事情，但我认为我的人生中有太多其他更重要的事，因此我选择无视时尚，接受“我是个土老冒”的事实。

当然，强调选择，不等于忽视智慧。在做选择时，我们应该参考已有的知识，比如日常经验、科学结论、别人的意见。如果你不顾明显的事实，硬要去改变你明明无法改变的事情，那就会在南墙下一再受挫，撞得头破血流。反过来，如果有一些你稍作努力就让你更幸福的事情，你却轻易放弃，那就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抑郁和失望。

我个人的原则是，努力学习知识、积累经验，以了解什么事情是确实不可以改变的。对于那些不可改变的事，我统统选择接受，而在其他可以改变的事中，我再根据自己的好恶和目标，去选择改变哪一部分。你怎么做选择，是你的权力，但我们应该运用智慧，来使自己的选择更明智。

大到国家大事、社会风气，小到个人生活、心理习惯，在你选择了是否去改变它们之后，就需要接受那些你选择不改变的事，而去改变那些你选择要改变的事。

我不知道你会决定去改变什么，不改变什么，不过我可以用一些明显的例子，比如，自然规律不可改变；已经发生了的事不可改变，包括你的父母是谁、你出生的时间和地点、你犯过的错误、别人犯过的错误、乃至一切历史。绝大部分人对这些事情，都会意识到它们无法改变，也不会选择去改变它们。

既然不能改变，就要让自己接受。对于自然规律，人们比较好接受，不会有人对地球重力耿耿于怀，一心想要凭空飞翔。倒是有人拒绝接受生老病死，当死亡的阴影在前方清晰可见时，我们经常难以心平气和地面对。不过，无论我们感情上多么抗拒死亡，我们在理智上都知道，死亡是无法改变的自然规律，因此，最终大部分人还是能接受它。

人性中有些东西，在传统道德看来，不够光明正大。这些人性其实也是自然规律，但会比那些物理规律更难接受一点。比如我曾一直以为我是重度色鬼，尤其是在青春期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性，一眼扫过人群，最先注意到的准是漂亮姑娘。我也曾为此焦虑内疚，又是解剖内心、分析自我，又是道德谴责、强行压抑，但都收效甚微，直到后来学了进化心理学，才恍然得知原来这都是正常的人性[1]，从此能够坦然接受自己的性欲——奇妙的是，我接受了人的这些本性后，不但没有增长它们的气焰，反倒能够从容驾御它们。当我又一次注意到人群中的美女时，我不会再罪欲交加；既然知道了其中原因，我就能把它放在一旁，坦然欣赏她们的美丽。

其他诸如自私、嫉妒、虚荣、势利、党同伐异等人性，也是如此：明白之后，疏胜于堵，接受之后，便不可怕。

与自然规律相比，人们对过去更难接受，比如：你的出身贫苦，你怨恨吗？你犯过恶劣的错误，你能接受吗？别人伤害过你，你能释怀（不等于实践上不追究）吗？当然，你可以由贫苦小子奋斗成富贵名人，可以弥补你犯过的错误，别人也可以向你忏悔对你的伤害，但它们改变的都只是这些事情的后果，而这些事情本身已经是无可更改的了。既然过去无法改变，那我们只能尽量接受。

这并不容易。怨恨自己的出身，嗟叹为什么自己的父母非富非官，是我经常听到的言论。我对这个问题还比较有心得，因为我出生在农村，父母都是普通人，成长过程中没少吃亏，仿佛看见别人坐着缆车直达山顶，我却在盘山公路上走着一圈又一圈的弯路。我的看法是：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不同的。我们不应该跟别人比，而应该跟自己比；不是要达到全世界的最好，而是要达到自己的最好。怎样做到你自己的最好，是你能控制的，而怎样做到全世界的最好，是基本不由你控制的。总跟别人比较，就是把你的幸福权拱手让给别人。

如果你实在要跟别人比，那么想象一下，你父母只给你留下一百块钱的资本，你通过努力，把它变成一千，别人的父母给他留下一千块钱的资本，他把它变成两千。从绝对数目上看，他比你牛，但从过程来看，你比他牛。

关键是，凡是你不能改变的事情，你都不需要负责，也不能作为评判你的依据。你的出身不由你控制，因此，如果你是个富二代，这既不表示你作为一个人就高过其他人一等，也不表示你身上就带着原罪；如果你是个穷人家的孩子，这既不表示你作为一个人就低了其他人一头，也不表示你就代表着道德正确。

当然，这句话反过来的意思就是，凡是你能改变的事情，尤其是那些你选择去改变的事情，你都需要负责。对于我们能改变的事情，有些是很明显的，比如，关心家人，努力工作，锻炼身体，笑口常开。人们也都愿意做出这些改变。

比较微妙的是一些你我都知道可以改变，但又觉得自己的努力微不足道、或者得不偿失的事情，比如推动社会进步。很多人干脆就把这些事情归类于不可改变。我觉得，在很大程度上，这是由于人们误解了“改变”这个词。

社会层次的改变，绝大部分情况下不是天翻地覆，而是滴水穿石的日积月累。不是说你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第二天就旧貌换新颜，才叫改变。你自己看到了社会的不合理之处，不愿意再去推波助澜，那就是改变，比如说，开饭店不放地沟油了；跟别人交流建议，也是改变，比如说，如何不用地沟油也能赚钱；有机会时做一点小事来改进一下，哪怕只影响小范围的几个人，更是改变，比如说，告诉其他老板怎么不用地沟油也能赚钱。

圣雄甘地说过：“想要世界改变，要从自己改变起。”须知你只是中国的十三亿分之一，你没有义务改变全中国，但只要你改变了你自己，你就改变了中国的一部分。不要觉得这点改变微不足道，你已经做到了你的一份。如果你还影响到周围的一两个人，那你就已经超额改变了社会。虽然社会的问题仍然数不胜数，但至少由于你的存在，而变好了超过十三亿分之一，足可自豪。

当然，是否愿意做出这样的改变，是你自己的选择。出于完全可以理解的原因，很多人觉得这样做会得不偿失。我个人的看法是，可能人们只计算了物质上的得失，而忽略了幸福感上的得失。事实上，参与到社会改变中去，可以增强成就感、人生意义感和道德感，因此人也会感觉更幸福。

所以，本节开始时提到的那些人，虽然痛恨腐败、特权等不合理现象，但又认为这些现象不可改变，只好懊恼自己不属于特权阶层，无法从中获利；他们实在是做出了最糟糕的选择，等于在向人生注射绝望和怨尤。

我的主张是：接受过去，改变未来。中国之所以形成目前的社会现状，有深厚的历史原因。对这些历史，我们只能选择接受，但这不代表我们也只能接受同样的将来。类似的，你的出身已经无法改变，你应当接受这个事实，然后就要放下包袱，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未来。

归根到底，一切都在于你的选择。虽然很多人对现在这个时代有着消极看法，而它也确实充斥着很多消极因素，但是，你可以选择在这个消极时代里过一个积极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