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雨

在天气持续晴朗的八月，我的好朋友波拿巴搬了家，他携着女友约瑟芬，搬到和我同一小区。为此我一连好几天跑去他家，吃回了他欠我的饭，拿回了高中时他借我的漫画。

叫他波拿巴是因为他确实长得很像那位皇帝陛下（肥肥胖胖，脑门微秃，野心勃勃，出色炮兵），只是略高一点。前阵子他买的股票一枝独秀，令他举手投足间满溢王霸之气。我想当时如果给他戴上船帽丢到巴黎，效果必定是惊人的。

最近他非常沮丧，原因众所周知。他的喜怒哀乐已经完全被那些红红绿绿的线性数据所操控了。像提线木偶。我没有闲钱去买股票，因此对他的遭遇无法感同身受，只能暗地里同情并幸灾乐祸。我想我也许一辈子都无法理解他的那种沮丧。我太懒了，太讨厌工作了，缺乏和别人达成共识的技巧，也没有对三教九流兼容并包的才能，所以只能找个远离交际的位置，做游手好闲的工作，拿微薄的薪水。好在阿布小姐并不嫌弃这一点。

作为见识浅薄的穷人，我培养不出像波拿巴那样收集女友和各种苹果产品的嗜好，只喜欢收集一些有趣但毫无用处的小东西，比如模型和猫。而阿布小姐则喜欢阿部宽和猫。三年前我和阿布小姐决定成为终生室友，我们非常契合，她睡觉时喜欢把腿搭到别人身上，而我喜欢抱着别人大腿。因而我们一拍即合，从此狼狈为奸。我们兴趣相近，意气相投，只在认识上存在着三点分歧：世界观、人生观，以及价值观。

十一这几天阿布小姐奉命去拜访亲戚，只剩我一个人和四只猫呆在家里。柳宗元一大早就用肥厚的爪子在我肚皮上踩来踩去，动作很像揉面。我缩在床上，又冷又饿又实在不想上街，况且外面还在噼噼啪啪地下雨。我讨厌下雨。一连下了好几天，情绪和意志都跌到谷底，什么都不想做，但又不想饿死。冰箱里除了猫粮和能量块，其他的都已被我昨晚熬夜吃掉了。

午后雨停了一小会，赶紧爬去超市买储备食品，回来时雨又变大，下了公交车，只好继续坐在站台椅子上等雨停。潮湿的空气里，长长的车流不时拥堵，好似便秘。看样子阴雨并没有影响大家假日出游的热情。我所认识的人里就有三对已经义无反顾地按照预订计划，踏上去名山大川污染环境，制造垃圾的路程。

冷风从公路对面穿过雨雾，阵阵袭来，忽然感受到一股死文青才有的细腻忧伤，站台上的人群来来去去，时密时稀，生命像雨一样，茫茫无际的平凡和琐碎。

这个世界，一如既往地沉闷、冰冷，而粘稠。让各种乖僻的理想溺毙其中。

我依然在期待着有一天钢铁巨人从天而降，在我面前敞开驾舱。也还一直在等着身披鹤氅的白须老头来告诉我：你拥有仙人骨，当成为仙人。甚至早就想好了——在路遇寻找带星的珠子的奇怪女孩时，应该跟她讲怎样的台词。

只是我的二十岁已经离我远去了好几年。再老一点的话，就不再适合做热血漫画的主角了。这让我有点焦虑。

有个小孩拿着油性笔在站台广告牌上涂鸦，不知道为什么时不时转过来盯着我看，他大概在想：这个怪叔叔在这等了这么久的车却为什么哪一路都不上。我也转过去盯着他，直到他招架不住我炽烈的目光，害羞地跑掉了。

其实我很想跟他说：我在等猫巴士。毕竟，天已经开始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