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尾塍鹬:永不停歇的飞行
飞翔,始终是一个鸟类的奇迹。即便发明了飞机,人们仍然不由自主地艳羡鸟儿自由的翅膀。有那么一些鸟儿是永远的旅行家,它们从我们的上空掠过,即便稍事停留,不久又杳无影踪。它们从哪里来?要飞到哪里去?是什么令它们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它们的旅途又是怎样的?让我们回顾一位旅行家的旅程,来窥探一下它们的生活吧。
一只创造神话的鸟
2007年9月,一只代号为“E7”的斑尾塍(音橙)鹬在媒体上大出了一番风头,也让不少生物学家跌破了眼镜——这只雌鸟用了8.2天的时间,不吃不喝不睡觉,连续不停地飞了11587公里(7200英里),斜跨太平洋,从美国阿拉斯加直飞到了新西兰,创造了鸟类不间断飞行的最长纪录。新西兰梅西大学的菲尔•巴特雷说:“这展示了鸟类惊人的一面。我们原以为鸟类直接飞越太平洋是不可能的。”
【'E7'的飞行线路图,来源globalflywaynetwork】
斑尾塍鹬是一种长相有些怪异的水鸟。长脚、长嘴略往上翘,羽毛灰不拉叽,远远看去好像通体斑纹(见图),它们每年会换两次羽毛,所以你可能会发现在不同的地方它们的样子有所不同。个子不算大,体长和一般人的半个手臂差不多,重不到一斤。这样一种不起眼的鸟究竟是怎样完成这样不可思议的神奇旅程呢?
我们可以想象,英雄鸟E7对她的马拉松旅行一定是经过充分的准备的。出发之前,她先和伙伴们一起,把肚子吃得饱饱的,把自己喂胖一倍。若是人类,恐怕吃成这样就连动也动不了,可是这些神奇的鸟类此时还能保持自己的身材!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说来也许难以相信,它们是通过压缩自己的内脏器官来给脂肪腾出地方的!在上路的时候,它们基本上就变成了一个带有脑子和飞行肌肉的脂肪团,这些占到体重一半以上的脂肪,就是它们不间断长途飞行的主要燃料。这种本领即便是在鸟类旅行家当中也是首屈一指,无鸟可及。
那在连续几天的飞行过程中如何睡觉呢?虽然还不确定,但科学家们猜测,它们也许可以让两个大脑半球轮流休息。只用半个脑子控制,还能不停振翅且不迷路,简直就像自动驾驶仪一样,实在真够威猛。这些专业旅行家个个都是看天象辨方向的高手,白天它们通过阳光来定向,夜间则通过辨识星光来定向,无论是在北半球还是在南半球,它们对天空的变化了如指掌。另外,它们懂得在高空中选择在顺风的大气层中飞行来增加飞行效率,这就是它们长途旅行的秘诀。
即便有这样优越的身体素质,上万公里的长距离连续飞行也仍然是辛苦的旅行。等它们到了目的地,多出来的这一半体重基本上都消耗殆尽了,途中也免不了会有撑不下去葬身鱼腹的同伴。是什么让E7和她的伙伴们如此奋力飞行?它们不远万里从阿拉斯加飞到新西兰,是要做什么呢?
生命的旅行:美食和爱情
E7和她的伙伴们是到新西兰去寻找美食的。它们离开的阿拉斯加,不久之后就要进入严酷的冬季,冰封大地之上,将再也找不到可以果腹的东西。为了生存,它们必须前往南半球,在那里,季节倒转,时正入夏,正是打牙祭的好时光。
斑尾塍鹬最喜欢吃的食物是泥滩上的海鲜。虾、蟹、蚌、螺、鱼都是它们的美味佳肴。扭来扭去的蠕虫味道也不错。昆虫和蜘蛛长相虽然恶劣,肚子可不嫌弃,反正都是营养丰富的蛋白质。
换过羽毛,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南迁旅行的疲惫已经一扫而光,当那里的气候开始变冷,大家也差不多吃得心满意足了。而这些鸟儿是不懂得安分的,它们内心旅行家的本能在蠢蠢欲动,风声和潮水仿佛都带来了远方的呼唤,又是上路的时候了。
这一回,是回家,回到阿拉斯加去。那里是它们出生的地方,也是它们追求自己爱情的地方。一年又一年,不论飞得多远,对出生地的记忆始终在召唤着它们。每年夏天,一代又一代的斑尾塍鹬在阿拉斯加开阔的冻土带,穿着它们略带红棕色的夏装热烈地恋爱,英勇地不惜挑战猛禽、狐狸等敌害,来捍卫自己杯状的小巢和那里面4个爱情的结晶(斑尾塍鹬一般生4个蛋)。
而每一个斑尾塍鹬都是父母的骄傲——小小的幼鸟经过3周的孵化,出生不到一小时就能跟着父母跑来跑去。一个月之后它们便学会觅食和飞翔,可以独立生活了。虽然要到3-4岁才算正式成年,但它们的旅程也在生命的头一年便开始了。不论大小,一批又一批的斑尾塍鹬在阿拉斯加的海岸忙碌地增加自己的储备,饥不择食地连种子和浆果也列入食谱,一等风向改变便整装待发。
E7和她的伙伴们就这样一年年来去。每一个循环都可飞至3万公里,也就是说,在它们15-20年的生命当中,飞行的总距离远超过从地球飞到月球!
对于地球上的很多动物而言,这种有规律的旅行都是它们生命中的一部分,目的也大致相同——在冬季来临时,避开严寒去温暖的地方寻找食物,而在充分给养生息之后,再回到敌害较少、条件适宜的地方繁殖。这种活动保证了他们能够避免剧烈的气候变化而随时生活在相对较为稳定的环境当中。我们把这样的旅行叫做迁徙。
拥有翅膀的飞鸟一族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所有动物旅行家中的佼佼者。它们有些如斑尾塍鹬般能够承受如此长距离的马拉松飞行,有些如斑头雁能忍受极端稀薄的氧气、飞越喜马拉雅山脉,还有一些能够毫不停歇地穿越干旱炎热而又广阔的撒哈拉沙漠。千百年来,对美食和爱情的眷恋深深地刻在它们的记忆当中,变成了一种本能,为了生存,有无数的鸟儿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奇迹,而E7只是在人们有限的所知当中,属于它们中的一个。
通向乐园的险途
为了要给即将到来的繁殖季节储备能量,这回E7和她的伙伴们走了不同的路线。它们沿着东亚的海岸一路北上,我们的土地——中国就在它们脚下掠过。这条路线上有着它们可以驻足的滩涂湿地,能够让它们在需要的时候停下来补充能量。
这回E7它们不再孤单,因为走这条路线的候鸟很多。而且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和它们一样都是依赖沿海滩涂湿地的觅食者,在国外,人们把这些鸟统称为shorebirds,也就是在岸边的鸟,而在中国,我们把它们统称为鸻(音横)鹬类。其中鸻长得小巧玲珑,拥有一双大眼睛,通常靠敏锐的眼力和快速疾走来取食(这就是为什么“鸻”字有个“行”字边),而鹬类体型相对较大,拥有较长的嘴巴,除了靠眼力以外,它们还能通过把嘴巴探入泥中,通过嘴巴尖端感受器的触觉来寻找食物。每一种鸻鹬类的嘴巴形状、长短和捕食策略都有所不同,这令它们经常可以在一起聚餐而不至于抢了别人的食物。每年都有约60种总数超过500万只以上的鸻鹬类经过E7它们飞行的这条路线,可说是热闹非凡。其中还有一些长得和我们的主角斑尾塍鹬颇为相像。
然而这条路线却并非坦途。随着人类活动的加剧,越来越多的沿海滩涂湿地遭到破坏,围垦和外来物种的入侵都对仰赖海滩进行补给的迁徙鸟类造成生命的威胁。人类修建的水泥海堤,使大片的滩涂湿地干涸,很多鸟类都不再找得到充足的食物。这种情况对于那些体型较小的鸟类来说是致命的,因为它们可以积累的脂肪相对较少,即使在出发前“加满油”也只能帮助它们熬过1000-2000公里的路程,如果途中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来补给食物,它们就无法完成迁徙而会在半途中死去。
上海在这条路线上也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在候鸟的眼中,上海的崇明东滩湿地,和香港的机场大概没什么区别。由于上海的位置正好是从澳大利亚到西伯利亚的中途点,所以大量的鸟类都把这里以及黄海地区当成迁徙中转补给站。我们的主角斑尾塍鹬们也年年都会来这里。上世纪80年代,这里曾经是众多鸟类的乐园,有超过20种鸟常以铺天盖地的惊人之势出现,然而,大量的人类捕杀、干扰以及不断围垦而导致的栖息地丧失的影响,现在已经很难看到这种盛况了。在成立保护区并全面禁猎之后,以上的非法活动受到一定控制,但谁又能保证它们都能越过保护区外重重鸟网和无数陷阱?
E7们的命运
E7和她的伙伴们虽然在之前的旅程中展现了很强的耐受力,但它们现在也同样仰赖这条线上的补给来为之后的繁殖做准备,补给不足,繁殖的成功率就有可能降低、有的可能没法完成迁徙、甚至死亡。它们面对的另一个问题是人类的捕杀,它们的大小对于人类来说可能恰好是一顿美餐,据估计每年都有2000-3000只斑尾塍鹬都在中国的东海岸被人类猎杀,每年跟随E7的伙伴都逐渐减少,从90年代到现在,它们的数量已经减少了一半。
我们的主角E7也有过和人类近距离接触的“危险遭遇”。在澳大利亚,她曾被人类捕获,幸运的是,她没落到猎人的手里,而是在鸟类学家的手中,极不情愿地被在皮下注入了一个小型卫星跟踪发射器。正是由于这个装置,才让我们人类了解了它非凡的旅程。这种装置非常昂贵,E7只是幸运地成为了头几批试验者,帮助人们深入了解鸟类迁徙的行为特点。对更多她的同伴而言,人类只需通过简单的环志就能大致了解它们的行踪和去向。每年世界各地都有鸟类科学家和受过专业培训的志愿者从事这项工作。他们将野鸟捕捉后,测量它们的身长体重等基本数据并记录在案,然后给它们戴上标志物——标有唯一编码的金属脚环代表个体的基本信息,好像一张“身份证”,而按国际统一标准颜色组合的足旗,则可以让未来的观察者一眼就分辨出这只鸟是在哪里被环志的,功能更像“护照”。
也许是出于对人类的警惕,在上一次的北上归途中(2007年3月),E7并没有在中国南部沿海停歇。她从新西兰一口气飞了7天,停在了朝鲜鸭绿江的泥滩上。
而这一次,在她结束了传奇的跨洋之旅后,由于卫星跟踪发射器电池耗尽,我们失去了和E7的联系,不过,各地的观鸟爱好者仍然有机会通过她身上的“护照”一睹其芳容。对E7而言,她的生命就是奋力飞向未来,而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这些奋力飞行的旅行家的未来,却需要我们所有人的关心与合作来保障。
如果人类继续为了自己的私欲而不断侵吞它们的栖息地,毁灭它们的生命,这些迁徙鸟类终将有一天永远飞出我们的视野。对它们而言,旅途中所经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攸关生死的家园,中国、日本、韩国、美国、澳洲、新西兰等国家必须携起手来共同努力,才能保证它们永不停歇的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