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革的时代无法忽视王小波
丁咚
谨以此文纪念杰出小说家王小波忌辰。
15年前的4月11日,一颗璀璨的流星从中国文坛的夜空坠落了。
王小波,原本极有可能成为中国文学史上一位伟大的作家,却天不假年,过早地就踏上了去天国的路,也让我们失去了一个饱览文坛异域天才作家更多天才作品的机会。
在他生前,只有极少的作品有幸在国内发表,职业文学批评者不屑一顾,文学官僚更是退避三舍,却得到海外专业人士的高度赞誉,多次获奖。在他逝世前夕,花城出版社才准备出版他的文集,然而他无法看到自己的作品广受热捧的情形,特别是受到了青年人的真诚景仰。我也是他的作品的拥趸者,只有两套集子朝夕放在我的枕边,陪伴我度过了高校读书时光,其中就有刚出版不久的《王小波文集》,还有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沉默的大多数》。它们犹如一道幽光闪过我平淡的高校生活,使我的略显寂寥的心灵得到了极好的慰藉。作为一个文艺青年,我甚至模仿他的作品,开始了我的最初的写作。
现在回过头来看看,我们既不能神化他和他的作品,也不能无视他对时代的深切关怀和艺术上的独创性贡献。更应该做的是,正视他的作品,并实事求是地评价它们的艺术和思想成就,以及在中国当代文学史、思想史上的独特价值和意义。虽然他的作品并不完美,甚至存在极个别的伤疤,但瑕不掩瑜,丝毫无损于它们洞烛幽微、彪炳史册的杰出历史地位。
他的夫人、著名性社会学家李银河女士在她的最新博文中认为,“在他(王小波)的写作中,时代和现实社会是他的人物和故事的背景,但也仅仅是背景而已,既不是他的批评对象,更不是他小说的主题。”
银河女士是王小波先生的爱侣,两位情深意笃,堪称绝配,应该说她对王小波先生的了解和理解都是极深的。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我要提出反论,无论出于何种动机,包括善意的动机,否认王小波作品在内容上别具一格的追求,对完整理解他的作品、全面评价他的文学史、思想史价值,无疑都是有害的。
他的小说和杂文作品,并非仅仅将时代和社会的因素当作一种背景,而是以略显调侃的乃至玩世不恭、嬉笑怒骂的笔调,对社会的弊病,进行了辛辣的嘲讽和批判,深刻展示了某个时代的“黑色幽默”。当然,他并未像主流的“揭露文学”一样赤裸裸地做这一切,而是将它们完美地包裹在艺术形式之下,以致让人们无法轻易觉察。
王小波作品的思想意义不仅体现于他的杂文中,而且深蕴在他的小说作品里。它们对于当世人认识某段历史,看清其中的弊害,特别是对人性的摧残,从中得到智识和精神上的提升,具有重要的“驱魅”和启蒙价值。正因如此,才使得他的作品富有强烈的思想性意义,同时也让他受到官方和主流文学界排斥。
官方和主流文学界忌惮他的另外一个重要因素是,其作品中时不时地出现性的描写。在某些卫道士看来,它们充满了色情意味。然而,我却认为,那些从王小波的性描写中读出了色情的人,要么是在性压抑中呆得太久了,要么就是内心极为猥琐之辈,以至于令他们在几乎可称得上诗意的场景中感到了不适。
王小波作品的另一个杰出成就,是在小说艺术形式、结构和语言美学方面的不遗余力的创新。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是中国当代文学大爆炸的时代,一大批作家在此期间成长起来,他们对文学的艺术都进行了不懈探索,有不少取得了一定的成绩。而王小波在小说艺术上的执着和痴迷,罕有其匹,当然也极少有人能攀登到他傲视群伦的峰巅。
他从莫迪亚诺那里得到启发,坚持认为6万字左右的“小长篇”是小说的最佳形式,将此一以贯之于他的小说写作,并在作品中刻意营造颇类《暗店街》的神秘和诗化的氛围;他垂青普鲁斯特、卡尔维诺、纪德……将意识流、心理描绘和复调结构巧妙地引进小说中,在令人目眩的迷宫中,递进式地呈现一个纷繁往复、跌宕腾挪的世界;他醉心于语言场的建构,对前辈作家穆旦的语言艺术钦慕不已,孜孜以求,几至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国兼具陈腐、无知和狭隘特性的主流文学界和拿薪水的批评家们向来封闭自赏,对这位杰出的艺术创造者、自由思想家视若无睹,冷漠到了极点,直到他在异乡孤独地游荡了15年,依然无意将他供奉到中国文学的圣殿中。
从晚近的清季以来,变革是整个大历史的主要潮流,可谓浩浩汤汤,如行云流水,不可遏止。王小波,这座杰然独立的异峰,是这个时代变革主题中的智者,自然不会永远屈居于其外。而未来的某一天,后辈们会为先人的无德之行羞惭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