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未必不见得》
《然而未必不见得》
文/东东枪
“黄继光堵枪眼,我拿青春赌明天。欧阳海拦惊马,我用真情换此生!”情景喜剧《我爱我家》里,贾志新曾在向记者介绍自己见义勇为经过时冒出这么两句词儿来。这种玩法以前叫什么我不清楚,现在比较常见的说法是“混搭”,用外文的话得叫remix,用菜名儿叫“乱炖”,要是换麻将术语,就是“十三不靠儿”。
地方戏曲曲艺里早就有过类似的唱词,常见的是“张冠李戴”派,比如河南豫剧里的“十八扯”——“十冬腊月里好热的天,牛皋把守在虎牢关,取妻名叫穆桂英,生下一个花木兰,姜子牙差人来下聘哪,差来个媒婆潘金莲……”相声里这类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唱词儿就更多,熟悉相声的恐怕都能想起几段来。
有古人说过:名妓翻经,老僧酿酒,将军翔文章之府,书生践戎马之场,虽乏本色,故自有致。我曾经觉得,这几句话所说便是混搭的意义。但后来才发现其实也不止于此。能搭出全新意境来的,自然是好事,但看看前头那些例子,确实有很多是干脆只求错杂而不求有致,只求重组而不为再建的——有些混是因搭而起,有些搭却只是为混而生。
相声演员康松广、王辅庭有一段著名的相声作品叫《颠三倒四》,其中说的正是一个讲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人——我一直觉得这个段子非常神奇,因为观众完全不知道相声的人物要表达些什么,那是一大段完全没有意义的独白,却可以使人笑到前仰后合体力不支。即便在相声里,这种方法也不是这二位首创,高英培、马志明等相声演员的作品里早就见过类似的段落——“常言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巧媳妇做不了没米的粥,当然了,这个道理你也明白,既然明白,就不应该断章取义啊?因为我脚正不怕鞋歪,大家都知道,我不是那个飞沙走石的人啊,换句话说,那中国银行也不是你一个人开的!……婚姻法上写的清楚,人是铁,饭是纲,7楼以上才有电梯呢!”
我也试过这种玩法,比如几年前,受人启发,编过的一段——“月亮走,我也走,吴刚捧出桂花酒。玉楼金阙慵归去,空负了满城春色宫墙柳。轻舟已过万重山,倒叫我错把杭州作了汴州。强弩之末,执子之手,醉人的笑容你有没有?待到山花烂漫时,地球也要抖三抖!洛阳亲友如相问,你就说,知否,知否,这时我的手在颤抖,这时我的泪在流,妹妹呀,他年我若为青帝,你就大胆地往前走……”近来还用类似的方式糟蹋过一些广告词儿——“我这口牙,全托蓝天六必治的福了!以前啊,腰酸、背痛、腿抽筋儿,还出虚汗。用了点儿大宝,您猜怎么着?嘿!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啦!”
要照我说,这种“颠三倒四”派的混搭又比以上所说的“张冠李戴”派高明很多——看似滔滔不绝,实则空无一物,也该算是一门绝技。赖声川的相声剧里,李立群与金士杰曾说过一段《语言的艺术》,在那里头,李立群曾经表演过这种绝技,当时所举的例子是一位政界要员。
说来也奇怪,不知道为什么,精通这一绝技的,似乎确实是政界人士居多。民国时就有文人模拟当时官员要人语气,写过一首“要人诗”,具体词句记不清了,只记得大约是“也许似乎大概是,然而未必不见得”之类。
而方才提到的贾志新的哥哥,中年干部贾志国,也曾在《我爱我家》里朗读过他自己撰写的“颠倒派”作品——“各位领导各位同志,今天我走上了新的领导岗位,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谁人不识君,忆往昔看今朝想将来,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祖国跨上千里马,改革春风扑面来,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说真的,以往只听说过传男不传女,没听说过传官不传民的——或许,在混搭界,真有这样一条不为人知的神秘规则存在?
其实,有时,我也会一厢情愿地猜想,有话不好好说,可能只是因为他们要说的那些话不能好好说。所以干脆选择不说。若真又不得不说,那就干脆乱说瞎说。在这种情况下,有人拿指桑骂槐作矛,他们则以呶呶不休为盾。说话只是完成一项任务,发言只是应付一下流程,于是,他们才成了一群伪装成话痨的失语症患者。在这个“十三不靠儿”的世界里,他们以极端合作的方式来表达抵抗,他们选择以自己的“十三不靠儿”,对这个世界说“靠”——也许似乎大概是吧?
然而未必不见得。
枪:媒体勿转,谁转跟谁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