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碧珊：向曾sir致敬－－曾sir留給我一張寫滿字的紅紙

曾sir去世了。
香港幾代人，由三十後到九十後，都是從曾Sir知道「哥士的」；曾sir有本事將「翹口」科學程式氫氧化鈉（Caustic Soda）的除污性能發揚光大至人盡皆知，人人尊稱他「哥士的之父」。
「哥士的之父」84歲，仍然孜孜不倦，在大氣電波親切地向市民講解通渠去污的簡易清潔方法。
曾sir其實幾低調，年初，我們的記者彭碧珊幾度求訪，盡吃閉門羮之後，終於完成任務。
訪問完成，稿寫好，版編妥，因為種種原因，一直無緣面世。今天，訪問內容一定要跟讀者見面了。

記者是到第三次叩門，曾sir才回心轉意，一見面，他遞上的不是名片，是一張寫滿字的紅紙……

「考考你，把紙上的中文單字對摺成四字成語，先由最容易的『萬事勝意』試試吧。」

先玩遊戲後受訪

紙中央已有「萬」、「意」兩字，三兩下手勢我便摺好。誰知他又再出題﹕「向高難度挑戰，這次摺出『龍馬精神』，留意當中設計有幾何原理。」

眼見「龍」、「馬」、「精」、「神」散落在紙上各方，弊，明明捧着大堆四平八穩的家事研究心得打算發問，一開場竟被曾sir挑機，遊花園乎？

摺了又摺，見我的「龍馬」接不上「精神」，滿頭問號，曾sir主動破解遊戲秘技，滔滔不絕地講解說﹕「先把一個關鍵字當重心，觸類旁通，找到一個字，另一個必在附近。同研究一樣，試多幾次，不要怕失敗」。

「四字成語，一眼見晒人人識，要有挑戰才會好玩。能在日常小事發掘出樂趣，生活就不會悶嘛，哈。」笑容滿面的曾sir回來了，我恍如死裏逃生。不過，從前「哥士的之父」去了哪裏？他聽罷笑得更大聲﹕「真係得啖笑，叫其他人別這樣稱呼我。當我普通街坊一樣，有緣碰到，點下頭就得。」

講好笑，曾sir在《逃學威龍》裏曾飾演失憶中學阿sir，教學生做化學實驗時說﹕「無記性，會好危險。」堪稱經典。曾sir旋即專業演員上身﹕「幸好當年我遇到一位好導演，畀我放膽去演。演戲唔可以太造作，太想突出笑點，反而會唔好笑，觀眾會識分」。

曾sir有間「曾Sir專門店」，開在筲箕灣，那是他的實驗舞台。我到店裏去找他，百多呎的空間盡顯他的個性，打開門一眼望見辦公桌，牆邊的木櫃以葡萄酒箱自製，旁邊有塊長方型水晶膠，可作紙震用，全部都made and designed by曾sir。都說三歲定八十，曾sir自小就喜愛製作模型飛機等小玩意，事事尋根究柢，平常也歡喜親自設計家俱，放諸這個年代，實在稀有。他說﹕「我以慳料及物盡其用為原則，試過用一塊3呎乘6呎的大夾芯板，製作一座貼牆穩固木架，僅用榫口篏成，驟眼看像放古玩擺設，實則可以擺放書籍和器具，鋸木板前要量度準確，相差一公分就玩完。」

曾sir出生於物質匱乏的年代，有一對巧手，演得又講得，實則他的本業是教師。1949年中國「解放」，曾sir開始在中學教書，60年代在培道中學任教時，課餘修讀三年制的「教師木工課程」，學習化學原料及木工技術，以優秀成績畢業。機緣巧合，由班房跳進公仔箱。

當年他教中文，醉心鑽研書法，某次有任職傳媒的親友知道他的嗜好，將他介紹給任職麗的（亞視前身）總監的鍾啟文認識。後來鍾啟文邀他兼任麗的書法節目，做了個多月主持卻主動求退，「教書法，離離去去都係教技巧，如何寫得有行氣，欣賞方法等，好快講完。教到我開始悶，又點令觀眾覺得有趣？所以好快就辭職。」電視生涯本來就此結束，豈料，該台的另一節目《學以致用》有位女主持教授家事常識，由於表現欠佳被裁，機會又落到他的身上，兩個月後，節目總監鍾啟文又來邀請曾sir擔當主持。處事認真的曾sir沒有一口答應，因他「從不做沒有準備的事」。

「當年我跟他談一個條件，就是要先看我示範。某天面試，4個電視台高層坐喺我面前，我帶了幾枝竹和鋸刀去，在他們面前限時示範，講解如果用竹鋸成花盤做植物擺設，他們要親看過聽過，滿意才聘用我。」

後來他成功當上主持後，不時留意潮流資訊，又同觀眾研究自製電子裝篏收音機、拍攝立體照片的方式，主意不斷。節目推出不久，觀眾的來信如雪花飄至，足以裝滿數個大紙箱，結果他一做，便做足15年。至1979年，曾sir過檔無綫電視，為新節目《每事問》擔任幕後資料搜集及指導，節目本由曾華倩與梁朝偉主持，他則負責為兩人預備講解材料，如搖控車的運作原理及收音機接收裝置等。「後來監製認為我講解較有趣味，容易令人投入，叫我轉做幕前。」

不停咪書 事事尋根究柢

面對觀眾和層出不窮的家事難題，曾sir有問必答，背後當然少不得不斷進修的工夫，才有如此功力。他以一塊海綿自比，「不停咪書，事事尋根究柢，否則好快乾塘。由於講解題材次次要唔同，今日講洗衫，聽日講通渠。你講得沒新意，其他人會彈你，好陰功架！」不過，太陽底下無新事，他坦言答得最多的問題，是如何通渠。

「不知道為何會經常有人問這個。其實每次渠口淤塞——」，曾sir即場為小記熱心解說，「一定是先在洗手盤注滿水，用泵大力上下吸，令積聚在渠道內的菜渣或其他污物鬆開，再用4茶匙哥士的，分4次倒進孔道，每次要相隔5分鐘，然後灌入大盤清水，很快便可復通。」

「最怕是有些人沒有耐性聽講解，反問我『為何不把4茶匙哥士的一次過倒進渠內？』因為每倒一茶匙，哥士的都會5分鐘內發揮效力，力量不斷累積，才可瓦解淤塞物」。

從未停止期待被考起

有一種老師，時常都希望被學生挑戰，此所謂教學相長，我覺得，曾sir從未停止期待「被考起」，繼而轉動他的科學頭腦，搜尋吸納科技新知。驟眼看，一些可能是芝麻綠豆的小事，能夠想出一個完滿的解決辦法，對他來說都是賞心樂事。「我最記得，有個讀美術學生寫信來，說用炭粉筆畫畫，用擦膠修改，容易令擦膠烏卒卒，把弄污部分切走，又浪費，但愈擦愈黑，問我有何辦法。」他建議年輕人用百潔布清潔擦膠，一抹就乾淨，後來年輕人試做，果然有用，向他寫信道謝。

哥士的係廠東介紹

「互相分享用家心得，這才好玩嘛！」

至於哥士的，說穿了，皆因當年清潔材料不如現在的多，而哥士的是一種有效去油膩清潔材料，一洗就乾淨，而且價錢相宜，最適合精打細算的家庭主婦使用。不過，或是出於市場考慮，現在他已改口「多用途油浸漬粉去污」，「化學物料係乜？我唔知，係一個化工原料廠老闆介紹。」

說着說着，一名女士走進店舖，詢問如何清除廚房抽氣扇油漬，曾sir拿起一包除油浸漬粉說﹕「這包東西你用過嗎？」那名女士看似十分疑惑，曾sir隨即給她講解，除油浸漬粉乃係高效除油清潔劑，無論是油垢、蠟漬，以至硫化物油等污漬都可應付，「抽油煙機、冷氣機及金屬物料清潔也可，先用一湯匙份量調一湯碗暖水，以毛巾蘸取拭抹污垢，過水便乾淨！」對方聽罷，滿意地買下兩包。

他都是先向客人講解效用，第二才提價錢的，他不怕重複又重複地解說各式複雜的方法，最怕人們覺得麻煩而不肯試。話音剛落，又有一穿西裝的男士走進來，這一回，問如何清理浴缸邊的污垢。

曾sir解釋﹕先用4層布碎墊在污垢位置，再用漂白水慢慢倒進布碎，一晚之後，污垢便自行融解，「布碎？如何找布碎？」「找些舊衣物或抹布，很容易」，可對方聽罷卻轉身離開。

「現代人物質生活比以前豐富，愛惜物件心態因人而異。最怕貪一時方便，抗拒學習，物件稍為破舊就隨手丟棄。每次我看到遭人遺棄的傢俱或電器，當中有些如果肯愛惜及運用，不難成為一項有用物料……」他指着旁邊的雜物櫃說﹕「這個木櫃是由葡萄酒箱造的啊，多實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