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为什么我们要关灯做爱

人类用大脑绘画，而不是双手。

——MichelangeloBuonarroti

Jasper和他的德国DVD

Jasper过着让所有人都羡慕不已的生活。他今年29岁，是个银行投资人，拿六位数的薪水和丰厚的年终红利，住在伦敦Dockland金融区的一栋豪华公寓中，在房间就可以俯瞰泰晤士河。这个剑桥大学毕业的花花公子长相帅气，有六英尺高，已不知得到了多少极其漂亮的女人的爱慕。Jasper结交了一连串漂亮的女朋友，其中也有很多想要嫁给他，现在他和24岁的兼职模特和演员Lucy建立了非常令人满意的情侣关系。Lucy当然非常溺爱Jasper，不只因为他拥有迷人的外表，还因为他是第一个每一次做爱都能让她达到高潮的人。Lucy的赞扬以及对他床上功夫溢于言表的欣赏让Jasper非常满足。每天早上，Jasper离开Lucy的公寓开赴自己的豪华办公室，享受一切奢华的事物和富人的特权。

大多数夜晚，Jasper都会和Lucy一同度过，一起享用肯辛顿区的法式晚餐或是和朋友们泡吧；然而，在与Lucy出门享受夜生活之前，Jasper总有个不变的习惯：在晚上六点整理过自己考究的办公桌并向秘书说过晚安后，他会在私人健身房锻炼45分钟——通常都是在跑步机上快速跑动。在一贯的八点半约会时间之前他会先冲凉，然后返回自己在道克兰的家。在着好装、准备好去接他无与伦比的美丽女友并与之享受伦敦夜生活之前，他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做。事实上，这是他无法克制地要进行的一项秘密仪式。

从健身房返回，洗过澡，Jasper将门的两支锁都扣上，检查电动百叶窗是否将窗户掩蔽完全。之后，他会给自己倒一大杯格伦利物麦芽苏格兰威士忌或是其它昂贵的品牌酒，慢慢地品味，并用遥控装置将华丽会客室的灯光调暗。再之后，他确保自己已经将答录机的声音关掉并且关闭了手机。如此这般仔细地设置好屋内的氛围后，Jasper跑进厨房，打开人造大理石面的橱柜，里面置有糖罐、面粉以及其它烹饪配料。接着，Jasper从标着“咖啡”的管子中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有他秘密放入的三张DVD，这是他近期去柏林出差时买到的。Jasper手中拿着战利品，返回会客室，舒舒服服坐在昂贵的家庭影院中心，这是某些富有的日本客户之前送他的礼物。

喝过强劲的威士忌，再次确定自己已经栓好房门、放下窗帘之后，Jasper将其中一张德国DVD插入播放器，同时拉开黑色丝质西裤的拉链，连同茵宝牌的内裤一起褪到脚踝。当DVD播放器发出“哧哧”的读盘声开始播放时，Jasper向后躺到在长沙发上开始手淫。这时，德文标题出现在了电视屏幕上：《拳场烈女》。Jasper仔细地盯着屏幕，烈酒的作用加之之前锻炼带来的身体放松感让他感到高压工作导致的紧张和压力正在一点点渗出自己的身体。开场广告之后，伴随着劣质合成的音乐，两个健美丰满的长发女人出现在了屏幕上，一个白肤金发碧眼，另一个肤色黝黑，两人都是二十五六岁，穿着光亮而暴露的拳击服，手上戴着旧皮质的拳击手套。Jasper可以从她们上身辨认出乳头的轮廓。男性裁判吹响哨子，两个女人立即开始如拳王阿里般跳动起来，狠狠地击打对方戴着头盔的头部。

从拳击手套出现在屏幕上的那一瞬，Jasper就感受到了性唤醒，在他握着自己愈发勃起的阴茎时，有一个念头闯入他的脑海：“与Lucy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这么快就变得如此坚挺。”很快，影片的发展就让他不再顾及这一念头，他还是想像自己就身处拳击场的前排，看着一粒粒的小汗珠从拳击女郎的额头流下，他给她们起名“海尔格”和“乌尔拉”，二者其实是他前阵子赴德国商旅时在旅馆酒吧遇到的两个身材姣好的女人的名字。影片继续播放，Jasper的手淫也达到了高度兴奋的状态，通常在十分钟后，他就会达到高潮，他将之形容为“这辈子最让人兴奋的手淫。”如他自己所说：“那高潮实在是太强烈了，甚至之后的20分钟阴茎顶端还有那兴奋的麻刺感。”

在猛饮几口格伦利物威士忌并且再去冲了一个清爽的澡（这已经是一天的第三次冲澡了）之后，Jasper换上休闲的服饰，进城与Lucy共进晚餐。通常他都会在晚餐时干掉整一瓶葡萄酒，不过让他懊恼的是Lucy并不喝酒。晚餐结束后，两人返回Lucy的公寓做爱。Lucy觉得自己很快就可以被完全唤醒，她的Jasper可以在5分钟内就将她带入高潮，所用的技巧只是用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润滑油揉摸她的阴部。尽管Lucy完美的面庞让人极为享受，但Jasper总是要求在做爱时关掉灯，因为这样可以帮助他联想柏林的那两个拳击女郎海尔格和乌尔拉。在脑海中想像这两个女人可以使得他立即勃起，甚至要马上套上安全套。当Lucy开始喊Jasper的名字，轻声说着爱他的时候，Jaser总会温柔地“嘘”，让Lucy别出声，因为她的声音会影响Jasper脑海中正在进行的秘密画面。灯光关闭、女友禁声，Jasper便可以完全融入到内心那个私密的精神影院中了。

Jasper总是想象着自己并不是在Lucy那铺满丝质床单的床上，而是身处吵闹拥挤的德国拳击场。在大量练习之后，Jasper已经学会了如何调和他的骨盆刺激和海尔格与乌尔拉之间的相互击打，并及时享受这一天的第二次高潮；然而，内心深处，他总是懊恼地感到与Lucy的性交带来的愉悦感不及几小时之前在自己房间中手淫时那样令人满足。在两次性活动、一瓶威士忌和一瓶葡萄酒之后，Jasper在Lucy的臂弯中进入了深深的睡眠。前几小时，他还可以打个不错的小盹儿，然而深夜时他总会惊醒，伴随着满身的冷汗和尖叫。这时Lucy会安慰他、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几分钟后，Jasper又沉浸在睡梦中直到早晨6点15分的闹铃将他叫醒。

当开着那辆绿色跑车在上班高峰期的车流中穿梭时，Jasper仔细回想自己的一生。总体来说，他为自己的生活沾沾自喜：健康的身体、华丽的公寓、完美的女友、有权有势的工作、数不清的朋友、花不完的钞票。他清楚地知道很多大学时代亲密的朋友都嫉妒他的好运。即便如此，Jasper却常感到胃部深处有痛感——并不是生理上痛，而是一种恶心的不适感，让他时不时有反胃的感觉，正是这种痛楚让他在深夜伴随满身冷汗和尖叫惊醒。尽管Jasper的外部条件如此耀眼，他却饱受自己私密性幻想所带来的羞耻感和内疚感的折磨。

途中，他停车去咖啡店买了一杯法布奇诺在车里喝。调频收音机播着背景音，Jasper胃部的恶心感愈发强烈了：“我是不是太邪恶了，居然喜欢让那些女人攻击对方？”当Jasper清醒的时候，他是反对任何形式的暴力的。他从来没有也绝不会殴打他的任何一任女友；即使是在孩童时，他也没有和别人有过摩擦，更别提打架了。但在他的幻想中，他却深深的沉迷于那些有力的击打以及疼痛感，海尔格和乌尔拉越用力击打对方，Jasper就越兴奋。

当Jasper回忆起前几次他试图在与Lucy做爱时不去想那些丰满的拳击女郎，他的心情就变得更加烦躁了。只要他摒弃自己的这种幻想，立即就会疲软。这样的状况让Japer极为惊恐，他常常觉得自己是不是太邪恶了，甚至会想自己是不是精神失常了。

Jasper的车在圣保罗大教堂处转弯时，另一个恼人的想法跳入他的脑海：“只能在想像拳击场时才会产生性唤醒，这是否意味着我其实并不爱Lucy？与她在一起时想着别的女人对她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我到底应不应该娶她？这一切会不会以失败和混乱告终？”他还不断地琢磨如果Lucy发现了他的秘密“咖啡罐”会不会离开他，更别提他脑中的那些想法了。

工作貌似是个不错的武器，能让Jasper暂时远离内心那似乎无休止的烦扰，尽管偶尔他会色迷迷地打量办公室那些穿短裙的女同事，想像着她们在拳场时会是什么样子，不过一波接一波的电话和潮水般的电子邮件和传真总能帮助Jasper将纠结的性幻想驱逐出意识。然而，每到下午六点，雷打不动的日常惯例又会重新开始，Jasper冲去健身房开始又一轮的跑步机锻炼，然后是鬼鬼祟祟地对着德国DVD手淫。当羞耻感和厌恶感袭来之时，Jasper拿过遥控器关掉了DVD，告诉自己，现在他应该只想着Lucy而不是其他什么人。尽管他认为Lucy非常迷人，他也很享受她的抚摸和体香，但他无论如何就是无法坚挺起来，即使不断地自我刺激也不行。最终，他还是重新打开DVD，享受海尔格和乌尔拉带给他的高潮。

晚些时候与其他几个朋友共进晚餐后，Jasper与Lucy再次做了爱。这一次，Jasper终于认识到他对德国拳击女幻想的依赖已经达到了强迫的程度：如果不去联想他的“其他女友”的话，他便无法进入Lucy的身体。

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Jasper和Lucy愈加喜欢对方，Lucy建议他们搬到一起住，由于Jasper住的离市区太远，Lucy建议他卖掉房子。这个建议让Jasper极为惊恐，尽管他也认为也许有一天他和Lucy会结婚会有孩子，但是一旦住在一起，他那私密爱好岂不是很难继续。Jasper还禁不住想如果他和Lucy住一间公寓的话，他要在哪里存放那些色情录像呢？

有时Jasper 会忘记将答录机静音，因而他在观看DVD的时候会听到Lucy恼人的声音：“Jasper，亲爱的，你在家吗？我打过你的手机可是你不接，我在想我们今天可不可以比平时早一个小时见面呢？我明天早上有个非常重要的写真广告，所以今晚需要早点睡。”尽管Jasper完全可以马上开车顺应他那可爱女友的请求，但他却稳坐在沙发上继续手淫。像这样完全不理会Lucy那并不过分的要求使得Jasper更加感到羞愧了：他居然要靠两个不知名的德国拳击影片中的女人来达到高潮，却不愿意为那个对他如此好的女友帮这样一个忙。Jasper又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了严重的成瘾病症。

Jasper强烈的性幻想愉悦终于在他逐渐严重的焦虑中让他变得迷惑而混乱了。他的大多数男性友人都热衷于自吹自己看起来“正常”的性业绩，以直接插入的方式和女朋友性交。Jasper确信他们中没有一人像自己一样私下里收集怪诞的色情录像。有一次，他询问最好的朋友Dominick会不会使用色情用品，Dominick回答：“伙计，这种状况只会在穷途末路时才出现吧”，这句话立即让Jasper非常气馁又沮丧，只能笑笑，好像在说，“当然了，我也如此”，但在内心，他却感到非常焦虑，感到自己不正常。

Japser同时开始问自己，地球上这么多事物，为什么唯独拳击让自己兴奋。他想：“毕竟，我妈妈又不是拳击手或是类似的什么”。他很想和什么人谈谈自己现在的情况，但他清楚如果Lucy知道了他私密的嗜好将会惊厥；此外尽管他有很多同性友人，却没有一个可以让他完全信任，没有一个能让他相信会聆听他的故事却不嘲笑他。绝望之中，Jasper给我打了电话请求帮助，告诉我他感到非常困扰和异常。

作为一个职业的精神健康从业者，看到Jasper因为内心这样一个复杂的幻想而忍受着如此多的愧疚，这让我感到有些难过。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见过很多这样的Jasper，每一个都认为自己是唯一一个有这种奇异、邪恶、独特的幻想的“异类”。我不愿轻易将Jasper的幻想诊断为“心理失常”，但也不愿说这样的幻想是“正常的”，一方面是因为社会科学家和心理学家还没有像大家想象的那样彻底地研究过性幻想；因此，武断地将某种表现诊断为正常或是失常都是言之过早而不成熟的。

深刻的问题

Jasper的境遇引出了以下这些重要的问题：

l   什么是性幻想？

l   什么样的性幻想是“正常”的？

l   我们究竟为什么会有性幻想？

l   我们的性幻想为何而存在？

l   每个人都有性幻想吗？

l   如果我完全没有性幻想，我需要感到担心吗？

l   我们应该和伴侣聊自己的性幻想吗？

l   我们应该和朋友聊自己的性幻想吗？

l   和我们的情人试验幻想的情景明智吗？

l   我们的幻想是危险的吗？

l   如果我幻想的内容是“正常”的性，意味着我是个无聊的人吗？

l   如果我幻想的内容很古怪，说明我是个精神紊乱的人吗？

l   如果在性活动或是手淫的时候幻想自己的伴侣，说明我们有着良好的关系吗？

l   如果在性活动或是手淫时幻想的对象是别的人，说明我们的伴侣关系有问题吗？

l   如果我幻想的事情是“违法的”，这表明我可能会在现实中真的去做这件事吗？

l   我们的幻想代表的只是私下的一点娱乐，还是更深刻地暗示着我们的生活呢？

l   该怎样解释人类性幻想内容的广泛性呢？为什么有些人喜欢被亲吻或是拥抱，而有些人却钟情于被虐待的痛感呢？

l   我们可以改变自己的性幻想吗？

l   有多少时候我们会就自己的性幻想撒谎？

l   我们的性幻想和白日梦或是夜晚的梦有差别吗？

l   和伴侣做爱时的性幻想与自己手淫时的性幻想是不同的吗？

l   是我们控制自己的性幻想还是性幻想控制我们？

性幻想——我们秘密的内心独白——可以为我们带来极大的满足，也可能撕咬我们的理智，带来焦虑、羞耻、愧疚、恶心或是困惑。尽管小部分人声称他们很享受自己的幻想，但通过我这么多年针对性心理的咨询工作以及这个大型研究项目，我得出一个结论，即绝大多数成人的秘密性幻想都让他们感到不舒服，虽然这些性幻想可以让他们达到高潮。我将人类心理的这种紧张感称为“手淫矛盾”（Masturbatory paradox），我们的幻想让我们的肉体和生殖器感受到愉悦，同时却让我们的精神矛盾地感到忧虑。

我觉得有很多英国男女就像Jasper一样喜欢关灯做爱，不仅是因为黑暗可以隐藏我们的软弱和身体上的不完美，更因为黑暗允许我们将幻想带入现实世界。正如我们去电影院和剧场时，场务会关掉所有灯光，这样我们可以更专注于屏幕或舞台。因而在卧室中，很多人倾向于关灯做爱，这样我们内心的“秘密影院”才可以不被打扰地得到展现。

英国人不仅仅是卧室中的灯光技术师，同样也是声控师，控制着伴侣的呻吟或话语。我曾经与一位中年女性面谈过，她向我抱怨丈夫在与她做爱时总是要求她保持寂静，把嘴闭上一点声音也不许出。如果她能够做到完全安静，丈夫就可以很好地勃起并让她完全满足；但这位女士只要发出一点点声音，就算只是快达到高潮时的小小呻吟，丈夫就会立即疲软下来。尽管这位女士很享受性生活，但丈夫不许她说话还是让她感到很受伤。我从未面谈过这位丈夫，所以我不确定为什么他要妻子保持安静，但我强烈怀疑他只有在沉浸于私密的性幻想时才能勃起，而这个幻想中是没有他妻子的，因而如果她出声就会阻碍这个幻想的进程。

还有一位患者热衷于在做爱时用一卷尼龙袜塞住女朋友的嘴，然后再用胶带纸封住她的嘴唇。尽管他的女朋友允许他这种施虐的行为，但这位男来访者解释说，除非他的女友“闭上那该死的嘴”，不然他就听不到自己脑海中的声音，这些声音大声地诉说着他想要施加给女友的虐待行为，而这也是他来寻求心理治疗的部分原因。

另一位来访者，相比之下是一个温柔而有爱的男人，可是当做爱时如果他妻子发出一点声音，他仍会责骂她。尽管他一心一意地爱着自己的妻子，但经过二十年的婚姻，老婆那下垂的胸部和臀部已开始让他厌恶，他开始幻想办公室那个二十多岁的女秘书。对这个年轻女秘书的幻想可以让他勃起并让她达到高潮；但如果妻子讲话，她的声音会立即毁掉丈夫的幻想，因此丈夫要求妻子保持绝对的安静。

我并不是暗示每一次我们关灯做爱、摒弃噪音时都是在进行这些破坏性的私密幻想，但在很多情况下，这就是我们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

以上只是我在多年临床实践中所遭遇的几百个场景中的三个，它们迫使我们提出这样一个令人痛苦的问题：到底是谁睡在你的脑海中？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知道睡在我们床上的人是谁，但我们的伴侣却不太确定那个睡在我们脑海中的人的名字。

在接下来的章节中，我会更详细地考察这些关于性幻想的恼人问题，并且希望可以为这些复杂的问题提出一些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