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凝视中国的眼睛——Sean Gallagher

“凝视中国的眼睛”这个双语访谈栏目，又因为我的忙碌和思想上的懒惰，出了一期之后，很久没有更新了。真是抱歉。马上就要开始的photocamp 14的主题是自然，第二期“凝视中国的眼睛”是拍摄中国环保问题的英国摄影师Sean Gallagher（中文名韶华），这个时间将之介绍给大家，正好也和我们的活动有所呼应。

认识将近三年，韶华（ Sean Gallagher）和我竟然还从未见过面。三年前当我在纽约的时候，从一个即将荒废的邮箱里发现他的来信，那个时候我刚刚获得了尤金史密斯的助研奖，他正在做中国土地荒漠化的报道，希望能够和我交流。后来，我远距离遥控了一场韶华的讲座，希望中国年轻摄影师也能分享他对中国环境问题的观点和态度。

韶华是英国人，大学念的是动物学，但毕业之后却做起了自由摄影的工作，他曾在马格南伦敦分社实习，关注亚洲的环境和社会问题，目前则主要在中国展开报道。他的第一个项目是“蔓延的黄沙”，记录中国沙漠化现状以及治沙战略实施；第二个项目是“中国湿地危机”， 报道了正在消逝的湿地给人类、动物以及地平线带来的影响。这两个项目都获得了普利策中心“危机报道”基金赞助。

动物学的学科背景，记者的视角，个体的热情，这使得韶华对环境问题的报道言之有物，他的工作目标是希望引起人们对环境问题的关注，摄影则是他的调查工具，记录工具以及传播观点的载体。

1, 你在中国旅行，哪个城市或者地区的风景是你最喜欢的？

我非常喜欢在中国的西部旅行。尽管不能说是最喜欢，不过，我认为青海和新疆是我比较钟爱的两个地方。这两个省有一些东西让它们能够非常明晰地和其他地区分开。这里的人、信仰、建筑和风光地貌，所有的这些共同导致这里成为一个很上镜头的地方。它们非常神秘，吸引我去探索、记录这里的人和故事。

青海湖畔的一位藏族妇女，呆在自己的帐篷里面。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搬进城里，藏族人的传统生活方式正在发生改变。

2, 你大学专业是动物学，现在你的摄影题材主要也是环境，似乎这两者之间达成了同一，你怎么看待这种循环？你过去对摄影的认知和现在相比有什么变化？

我对环境的关注在大学就开始了，上学的时候我就曾去巴西里约热内卢附近的热带雨林做研究。这段经历让我发现了摄影，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棒的工具，可以记录一个地带所产生的问题和影响，比如热带雨林的砍伐和生态环境的破坏。从这时开始，我决定要使用摄影作为我的语言工具来阐释我对环境的关注。

我相信对于摄影师来说，有一个和摄影无关的背景非常重要。我建议那些正在对一个选题展开研究的人把这种背景作为他们的切入点展开自己的摄影项目。我拍摄环境问题，因为我自己本身就对科学，生物，气候和相关问题感兴趣。摄影就是这些兴趣的延展，是一种我可以表达我自己的关注点的一种方式。而我的目标是帮助人们理解这些社会问题，让他们能够更清楚地感知环境现状，并且我认为我可以做得更好，因为我可以在做这些选题之前进行了大量的研究。

宁夏中部一场严重的沙尘暴使地面被橙黄色覆盖。春天刮风时，这种干的退化的表层土地很容易被吹起来。

大量营养物的涌入会造成水体富营养化，水面密集生长的藻类就会造成下方生物缺氧窒息。这一幕在西溪湿地公园中的某个池塘已清晰可见。

3 与发达国家相比较，你认为中国的环境问题关键点在哪里？

在我看来，水问题是中国环境保护的关键。我最近的大部分工作都在关注中国土地沙漠化问题的加剧和湿地消失所带来的困境。为了做报道，我访问了中国很多地方，记录当地居民如何面对他们和水之间日益紧张的关系的小故事。在这些故事中，资源系统性问题正在变得加剧。我认为中国如何面对水资源问题将会成为决定中国在未来几十年发展的关键所在。

洞庭湖里的一个游泳的人

2010年夏季，一个小男孩站在凳子上避开从洞庭湖涨出来的水。但是随着土地开垦的加剧，洞庭湖的面积却在日益缩小。

在中国西北部海拔3200米的青藏高原上，一个藏族青少年和他的牦牛站在青海湖的岸边。面积为4318平方公里的青海湖是中国最大的内陆咸水湖。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也许是农业过度用水造成的结果，这个湖泊的面积在不断缩减。

青海湖西岸的鸟岛，是亚洲中部重要的鸟类迁徙停歇处。

4,你是否赞同有些摄影师对环境问题的关注只是为了制造一些让眼球感到刺激的照片。摄影师应该如何利用照片讲述故事，甚至激起观者的行动呢？

我发现所谓视觉刺激这个名词最近常常被用来和战地摄影关联，但公平地讲，只有获得在美学上悦目的照片，你才能更好地抓住观者的视线。我还记得第一次阅读詹姆斯纳切威（ James Nachtwey ）的书“Inferno”时，这本书里满是20世纪最为惨烈的冲突。看这些照片的时候，这个词也萦绕在我脑海，是否应该用这样的精美的视觉去表达如此悲惨的画面？但这些照片至今仍然萦绕在我脑海，我不能忘记它们——这很重要，我们拍照其实就是为了牢记一些事情。

尽管我的被摄对象并非那么极端，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些事件仍然非常重要，对于观看我照片的观者，如果这些照片有些让他们感到触目惊心，我也持有和以上评价纳切威照片一样的态度。我认为作为摄影师，我们都有职责在自己所能够控制的情况下，拍摄最好的照片。假如我们的照片不够好，就没有人能够记得它们。我们需要吸引观者的注意，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那么还何谈改变人们的态度？我希望观众在看到我的照片的时候能够有所感知，并因此可以更深入地思考这些问题。我们只有做到这点，他们的态度才可能会改变或者才可能引发他们去行动。

宁夏腾格里沙漠里的一位农民。这里是中国最贫穷的一个省，土地沙漠化问题严重。

对水产的过度捕捞是打乱红树林生态系统的重要原因。湛江随处可见超过10英尺高的贝壳堆。这些壳被用作建筑材料。

5,你仍然相信照片可以成为事实的证据么？

一张照片是证据的一个碎片。它是被一个单一个体在一个瞬间里捕捉到的主观瞬间。仅仅靠这一张照片，它不能说明太多。新闻摄影的力量在于它的讲故事的能力，需要多张照片，在一个更为现代的新闻摄影语境里，甚至需要文字，视频和多媒体一起来工作。

图片故事就是把这些摄影师所目击的碎片集合起来，它们此时产生的力量就在于照片之间的联合和组合。你所收集到的证据越多，所讲述给观者的故事越可靠。

我认为照片或者图片故事的观者，他们也不应该相信这些照片就是某个对被摄主题的决断。他们需要再去观看其他摄影师有关同一主题的作品。是不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呢？是否有冲突？除了摄影之外，其他的证据是否也有同样的结论？所有的这些因素才能最终决定图片故事以及照片里的观点或者结论是否正确。

6，你已经连续两年从普利策中心获得危机报道基金，这是一个新闻报道的奖励而不只是摄影。对你而言，作为一个摄影师同时还要做文字报道，是不是很困难呢？你如何在两种媒介之间取得平衡？

得普利策报道奖之前，我不是经常写作，因为我的注意力都放在视觉报道上面。而普利策得这个奖则要求我不但要写作同时也要同时撰写报道。我需要开设一个博客，不断更新文字和图片。

尽管开始的时候还挺困难的，但是这迫使我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摄影师和一个更好的故事叙述者，使用多种方法来讲述故事，并且使之相互配合。我现在对这种操作方式已经非常熟悉，并且认为它们的确让我的报道效果更好。

韶华在普利策中心网站所开设的关于中国沙漠化问题报道的博客

一场小的沙尘暴笼罩着宁夏回族自治区红寺堡郊区的小路。

在内蒙古的沙漠里，一座小房子的一侧墙壁上描绘着田园诗般的景象。

宁夏的一座吊桥被沙尘吞没了

游客在青海湖边缘的沙丘上骑马。沙漠化是湖边土地最大的威胁。

7.你也制作多媒体。你对这种新的媒介方式怎么看？制作多媒体可以获得经济上的回报吗？

我非常渴望拥抱多媒体，这是一种讲述故事的新的方式。它给我传播自己作品提供了一个新的通道，我认为这对我作为一个报道环境问题的记者的未来发展也至关重要。

多媒体给了观者一个新的体验和新的视角，不同于单独的图片故事，通过使用叙述，访谈，音乐，你的报道会有一个新的力量并且增加它们的到达观者的有效性。

我发现我的客户现在越来越多地找到我希望我能做多媒体作品，因为他们喜欢让其读者能够有更多的选择，在更多的平台上观看故事，比如印刷媒体，网站，电视，或者是ipad上。

8.作为一个年轻摄影师，你已经很成功地获得了很多基金的资助来做报道，能否分享一些经验？另外，作为一个自由摄影师，你如何谋生？

我认为获得基金支持的关键是找到适合你和你的作品的组织机构。假如你的作品在主题或者地理上是对方正试图资助的项目，那你当然就容易获得基金的支持。

但我还要提醒大家，申请总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而且通常情况下你也可能并不能被选中，你要对这个结果有所准备。这很令人心碎，但是你必须调整自己适应它们。坚持是成功的关键，不要轻易放弃。总是有一些路径为你的有所价值的作品找到支持。

做一个摄影师开始会很辛苦。尤其是在当下，恐怕没有任何一个时代有这么多的摄影师，连业余摄影师都配备着专业器材拍摄照片。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对于专业人士来说，就是要找到你自己的独一无二之处，能够创造新的方式来展示你的作品。

你需要对你的拍摄主题或者关注的地区有所定位，然后聚焦于此，找到新的有趣的方式来讲述故事，如果能做到这点，人们自然会关注你，你也能够建立你自己的个体形象。把摄影作为自己的职业，你真的要非常努力，并且对你作品的重要性有充分的自信。

9.为我们推荐一些你喜欢的书。

从摄影报道的角度，对我影响最大的书是马格南摄影师 Philip Jones Grifiths的《越南》（Vietnam Inc.）我非常幸运地在实习的时候接触过这位摄影师本人，他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很多人都认为他在越南的报道影响了公众对那场战争的观点。这是一本关于越战的精彩之作，如果你对经典的报道摄影感兴趣，这本书则值得一读。

另一本影响我的书是Ernst Haas的《彩色摄影》（color photography）这本书有着梦幻般的色彩，会让你沉浸在一个充满细节，形式和感情的世界里。Haas是探索彩色摄影的表达能力的先驱者，他通过深思熟虑的构图，对日常生活中所蕴涵的图案和形态结构细致入微的观察，让他的照片栩栩如生。他的作品让我得以用不同的眼光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