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波克先生进京记
这算是《I am Spock》的翻译Pilot稿吗……
在书里的第11章,尼莫伊爷爷花了半章的篇幅写了1981年他到中国参演迷你剧《马可·波罗》的经历。这段内容看得我有些尴尬,因为他对这次北京之行的印象并不算好。当然中国当时刚刚开放不久,外国人恐怕很难理解一些实际的社会情况,他下榻的北京饭店已经是当时非常高级的地方了,待遇是一般民众难以想象的,但他还是对住房和服务不满意……但这些也确实都是当时的实际情况,总的来说书中的描述是很客观的,并没有故意歪曲的意思。另,其中一些部分不便译出,请见谅。
1981年秋,伦纳德·尼莫伊爷爷的日程排得满满的:先在以色列参加《我的一生》的拍摄,在剧中饰演梅厄夫人的前夫莫里斯·梅厄森,和英格丽·褒曼演对手戏;然后去中国北京参加《马可·波罗》,演一个讨人嫌的土耳其人;再飞回美国准备《星际迷航》第二部电影的摄制工作。
……1981年10月6日,星期二的晚上进行了在以色列的最后一次拍摄,演的是在特拉维夫的街道上庆祝建国宣言的场面,我和褒曼在这儿经历了一次感人至深的“重逢”。已经和格尔达(梅厄夫人)离婚的莫里斯·梅厄森前来祝贺,两个人谈起了孩子们的近况。
考虑到这两人已经离婚很久,也已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行走多年的缘故,这次会面多少也会让他们觉得有些紧张吧。
但是褒曼那宽厚而炉火纯青的演技让我们顿时有了默契。一开机,我便条件反射地想要去抓她的手,褒曼应该也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但随即理解并接受了我的意图,温柔地向我伸出手来。我用双手握住了它,整场戏中我们都像多年的朋友那样挽着手踱步。
可在这温情一幕的背后却是紧迫的现状,埃及总统萨达特刚刚被刺杀,就是开机几小时前发生的事儿。萨达特对以色列的宽容态度激怒了埃及国内的保守势力,他们谋害了他。
大家都在担心会否发生流血冲突,还有流言说以色列可能遭到空袭。但我们还是继续拍摄,结束后我回宾馆冲了个澡,换了衣服便赶往机场,下一站是中国。
尽管摄制工作已经结束,这儿也没我什么事儿了,但飞机离开跑道的时候我心中仍然升起一股愧疚感——以色列和电影公司正处于困境之中,我却一个人丢下他们跑了。
以色列和中国并未建交,因此也没有直飞航线。为此我先回罗马,再从那儿转机去北京。
这是一段又臭又长的旅程,我不仅要在罗马转机,还得在巴林加一次油。飞机降落在巴林,我也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女人们披着面纱只露出黑色的眼珠,男人们则用二十四K金首饰把自己装点得闪闪发亮。
离开特拉维夫一天半之后,我终于筋疲力尽地来到了北京机场,前来迎接我的是笑容满面的文森佐·拉贝拉。他为人有教养、魅力丰富且精力旺盛,并对自己的梵蒂冈公民身份深感自豪。他还是个历史专家,这一点在这部迷你剧里也得到了充分发挥。《马可·波罗》剧组在中国和蒙古吃了不少苦头,但他一直是笑脸相迎,十分乐观。
文森佐领到上车,一个看上去非常和善的司机载着我们往宾馆驶去。在路上,他给我讲了剧组之前的经历。
虽说剧组成员差不多都是意大利人,但里面也有中国人,因此摄制现场是各种语言满天飞。说句题外话,《马可·波罗》的剧组成员中包括摄像师帕斯瓜利诺·桑提斯、服装设计专家恩里科·萨巴提尼(本片服装获艾美奖)等一流的演职人员。饰演忽必烈汗的中国演员英若诚说得一口令人惊叹的流利英语,几年后他还出演了亚瑟·米勒执导的话剧《推销员之死》的中文版(译注:该剧对白集也是由英若诚先生翻译的)。令人高兴的是,以前在格斯里剧院和我共事过的F.默里.亚伯拉罕也在剧组里。在这之后没过多久,默里就在《莫扎特传》中出色地塑造了乐师萨里埃利这个妒火中烧的角色,并荣获小金人。他是个热情而又专注于事业的人,一个不知疲倦的演员,和他共事真是很愉快。
说明情况之后,文森佐告诉我,之后的一个月里这辆车和这位司机就归我差遣了,司机会载我往来片场。然后他又跟我说,必要时晚上也可以乘这辆车出门。
没过多久车子就到了北京饭店,就在[哔哔哔哔]的[哔哔哔哔哔]边上。我向文森佐和司机道谢后便下了车。据拉贝拉说,明早还是这位司机,他七点来接我。
这儿比以色列冷得多,饭店非常大,掺杂的建筑样式多得惊人。这儿有可能是历经了长时间的增建,随着时代的不同也受到了各种风格的影响吧,其中既有俄式的也有法式的。派给我的房间油腻老旧、蟑螂出没,但相比之下更糟糕的是冷若冰霜的服务员。
第二天早上我走出饭店下了楼梯,昨天那位司机已经面带微笑地在向我打招呼了。汽车开上了被自行车塞得满满登登的道路向摄影棚驶去。数不清的自行车堂而皇之地将公路据为己有,那样子就像是汽车反而碍他们的事儿一样。不管怎么按喇叭他们都当你不存在,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我觉得吧,这副样子居然也没出过多少事故,真是奇妙。
漂亮的戏服正在摄影棚等着我呢。他们让我穿上饰有金边的昂贵丝绸,又给我贴上了精致的唇髭和络腮胡(只是,不知为何他们用的毛非常扎人,这胡子我不得不戴了一个月,可把我给整惨喽)。
土耳其人艾哈迈德是个有趣的人物,是个和史波克完全背道而驰的角色,不仅像马基雅维利那样狡诈,还是个风月饿鬼。比如,他是这样跟来做生意的中国商人巧舌如簧的:“嗯,我们觉得你送来的货物更好,那以后,宫里办货就找你了,不过……你应该是有个年轻女儿对吧?”
这个角色我演得很开心,摄制工作进展得也很顺利。干完了第一天的活儿,我卸了妆回到车上。实诚的司机帮我打开了后车门,等我进去后便关门钻进了驾驶座。
然后,他就一直等在那儿了。我在后座,他双手把着方向盘。车子动也不动。
过了一分钟,他回过头来冲我笑笑。
这是我到北京以后头回撞上了语言不通的墙。不过我明白他为什么冲着我笑,显然他是不想擅自行动。要是我不明确说出想去哪儿,他是不会发动车子的。
可是我一句中文都不懂,他也不会说英文。
不过我还是试了一下——我想他或许能听得懂“Hotel”这个词儿吧,我抱着这样的想法,便跟他说“麻烦去饭店,北京饭店”。
他还是笑嘻嘻地握着方向盘。我实在没办法,只好下车去找剧组里懂英文的意大利人(他们差不多都不懂英文,后来还因此而超展开了)。然后那个意大利人又找到个会说意大利语的中国人,一连串华丽的纠结之后,那个中国人告诉意大利人一句魔法咒语,再由意大利人转达给我:“Beijing Fandyen”
我赶紧默念着这句话回到了车上,一边祈祷自己的发音能让他听懂,一边向司机诵出了这段话。
他松了一口气,缓了过来。看到他去拧发动机的点火钥匙,微笑也浮现在了我的脸上。就这样,我们顺利地回到了饭店。
从英语译成意大利语、再译成中文,有时候还非得倒过来这么做。比方说有一次,我们要拍一个中国仆人跑进我卧室的戏,还得一路这么喊:“艾哈迈德大人,艾哈迈德大人!”
自然,这个演员一句英文都不会说。导演朱利亚诺·蒙塔德自己英文也说不利索,不过他还是教会了这位年轻的中国人,该如何说这句台词。
于是这家伙准备停当,一路向我的卧室奔来,一边还声嘶力竭地喊道:“艾哈迈哒—戴银!艾哈迈哒—戴银!”听到这一口意大利风味儿的中式英语,我是拼了老命才没笑场!
但剧组的伙食真是很棒。在我抵达之前,剧组里的意大利人就已经放弃了中国菜,从本国找来了出色的厨子,不仅如此,还搞来了流动厨房。祝福这帮爱吃通心粉的家伙!要是想吃中国菜的话,饭店提供的一定也很棒吧。并不是我不喜欢中国菜,问题出在饭店的服务员身上,他们最喜欢的一个词儿就是“木有”——意思就是说“不不,这个没有”(要是说的更公平些,那意思应该是“这个刚刚卖完”)。
剧组里的调皮鬼会在叫菜之后加上一句“不许说木有”,比方说“来份宫保鸡丁——别说木有哦!”至于这么说管不管用则另当别论,至少能让大家伙儿乐乐,舒缓一下心情。在北京,可没人吃“顾客是上帝”这一套。服务员个个都像是发了大愿要来教我们如何忍耐再忍耐。不过,有些人并不喜欢他们的这种忍耐教育,我经常看到客人和服务员大打出手!当然,根据[哔]的政策,饭店有义务准备意见簿,以便[哔哔]开会的时候审阅顾客的意见并作出相应的处理。可是呢,意见簿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每当顾客伸手要的时候,它总是适时地“消失不见”。
北京既是个令人不适的地方,同时也是一座令人敬畏的城市,这里有些地方古色苍然,有些地方则破败不堪。这座城市的有其冷酷而让人不满之处,却也能让人学到不少东西。[哔——————————————————————————————————————————————————————————————————————————————————————————————————————————————————————————————————————————————————————————————]
[哔——————————————————————————————————————————————————————————————————————————————————————————————————————————————————————————————————————————————————]
不过,很多中国人还是欢迎西方人、特别是美国人的。实际上,我就曾在路上碰到一位年轻人亲切地跟我打招呼,他认出了我是《马可·波罗》的剧组成员,希望我能去他家见见他的家人。他还说自己希望更多地了解西方,英文是通过收看每周一次的十五分钟英语节目自学的(我后来因为好奇,也看了两次,不过里面尽是些利欲熏心的资本家压榨贫苦劳动者的段子,毫无新意)。我思前想后,还是婉拒了。我自己也想去中国人家里做客,对于魅力无穷的中国文化,我当然也想多多学习。但可想而知的是,等我离开这个国家,这位年轻人和他的家人肯定会[哔——————————————]的吧。
话虽如此,我在北京的大马路上倒是来去方便。中国人并不知道《星际迷航》,自然也不会认得史波克和伦纳德·尼莫伊。他们只是出于好奇才盯着我看。我享受着做一个普通人的乐趣,无论是去饭馆还是逛商铺,都不用带保镖什么的,真是太棒了。
一天, 我看到有时候会路过的一家饭馆前面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我想既然如此那这家的饭菜一定美味至极呀,于是也排了进去,和大家一起静静地向前挪动。总算排进了店里,才发现给顾客碗里盛的东西原来就那么一种。我跟着前面那个中国人有样学样,拿起面前的大碗,然后交饭钱。交出两毛钱后,店员就拿个大勺给我的碗里来了一客肉馅饺子。我端着碗溜到餐桌旁,这里坐着的似乎是一大家子。我就一屁股坐在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孩子们之间的空位上,那饺子真是好吃!
在北京,除了演戏的时间以外,简直就像是身处异星一般。和其他人一样,我也开始因为闭塞而焦虑不安。到处都只说中文,所以广播听不懂,电视也是一样。有时候会放些电视新闻(当然都是中文的),里面出现欧美世界的镜头也少得可怜。虽然《人民日报》有英文版,可里面尽是些[哔哔哔哔]的[哔哔哔哔],拿来逗乐还可以,但没什么实际的用处。惟一还能看的英文日报是《华尔街邮报》的亚洲版,所以我也开始看起了这份报纸。
通过这份报纸,我才知晓了席卷好莱坞的狂潮,很快连我也被波及:《星际迷航2》中史波克之死的剧情被泄露,一部分激动的影迷对此表示不满。他们在一份业内报刊上租了个广告,将这消息捅向全世界……
至少消息也传到了北京。某天早上我拿起《华盛顿邮报》,在头版上赫然写着这么一行:
影迷断言:要是史波克死了,派拉蒙至少要损失一千八百万美元!
后面的新闻稿解释说,他们认为会有影迷因此而拒绝观片、或减少观片的次数、或拒绝购买录像带和其他周边商品,根据以上可能出现的状况,才有了这个预测的数字。
我开心死了。那个瓦肯人大限将至的消息居然蔓延了半个地球,传到了中国!在中国这段日子里,我再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了。
史波克(表情僵硬):“我的死真那么有趣吗,难以理解。”
尼莫伊:“好玩的又不是你的死,史波克。我笑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为了别的事儿……(笑不露齿)”
史波克:“你这样子很轻浮哦。”
尼莫伊:“不好意思。不过呢,你只是个虚构的人物哟。”
史波克:“这我们以前讨论过了。”
尼莫伊:“正是正是。”
十月的最后一周,北京气温骤降。居民和工厂烧柴禾烧煤,城里的空气也因此被搞得脏兮兮的,再给蒙古沙漠刮来的强风一吹,更是尘土飞扬。周五晚上拍完了最后一场,我终于和艾哈迈德那扎人的胡子永远拜拜了,真是无比舒心啊。
周六早晨,那位微笑司机把我送到了机场。尽管我们之间几乎没法交流,但他始终对我十分友好。虽然当局明令禁止,但我还是偷偷地把一份薄礼塞到他手里。我们互相微笑多次致礼握手之后,他才转身离去,剩下我一人留在巨大寒冷的北京机场。温度可能只有四、五摄氏度吧,反正冷得都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汽。
我向登机口走去,却震惊地发现居然有头等舱的候机室。这不是一个没有阶级差别的社会吗?怎么会有“头等舱”?不过那间候机室是面朝东面的,我便松了口气钻了进去。正一个人坐在那里享受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暖意,清洁工就进来了。一看到我,他便一手挥着扫帚一手舞着掸子嚷嚷起来:
“First Class!”他操着蹩脚的英语,示意我快些滚蛋。
“First Class!”
我点点头说:“嗯嗯,我明白。头等舱的机票,我有的。”
“First Class! First Class!”
看来是说不通了,我便掏出机票。结果他连看都没看,像只丢了地盘的狗熊一样,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译注:然后爷爷就离开北京了,因为他是到东京转机再往西边飞的,所以飞了超过24小时才回到洛杉矶,也没休息就马上跑到派拉蒙的摄影棚去跟《星际迷航2 可汗之怒》的化妆师和服装师碰头,又开了个小会才回去渡周末,顺便准备再次进入角色,去演大限将至的史波克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