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脚脖子号脉
日本人石田裕辅上小学时,偶然间在路边看到一位青年骑着满载行囊的自行车飞驰而过,那身影像一句咒语,在他心里种下了流浪的种子。26岁那年,他发下“不去会死”的豪言,辞掉大企业的高薪工作,决然踏上了环游世界之旅。他骑着自行车,用5300美金走了七年半,回来后写了一本书,就叫《不去会死》。
这股狠劲有点像年轻时的切·格瓦拉,23岁时抛却医学院的学业,骑着一辆破摩托车出发,计划用四月个时间在南美洲即兴走八千公里。
“不去会死”是石田裕辅用来激励自己的话,真的上路了,发现其实去了更会死。石田这一路险象环生,在旅途的第一站阿拉斯加就遭人勒索,后来随身携带的5300美元又被强盗抢去大半,最惨的是在秘鲁,不但被持枪歹徒洗劫一空,更被绑缚双手、光着屁股扔到沙漠里,有命丧之危不说,还险些失去贞操——是差点被男人夺走贞操哦。
或许这也是中国人对旅游不那么热衷的原因。梁实秋在《旅行》一文中说过:我们中国人是最怕旅行的一个民族。中国人讲究“出门三分险”,崇尚“一动不如一静”,闹饥荒的时候都不肯轻易逃荒,宁肯在家乡吃树皮吞观音土,也不愿在旅行中沦为饿殍,失去寿终正寝、叶落归根的本分。席丰履厚的人更不愿轻举妄动了,心思活络了,至多在墙上挂一幅画,谓之“卧游”——躺着看画就等同于遨游天下了。
梁实秋作此文时身处乱世,又年代久远,与今时今日不可同日而语。比如他所忧心的旅途中的难关与苦恼:铺盖卷儿不好拿、臭虫难防、交通不便等,放在当下都不是问题了。即便如此,目下的中国,热衷于旅游的还远非大众,只是以年轻人居众;而且他们喜于手持一份“攻略”或“指南”,排好行程,胸有成竹,如上班打卡一般准时,定好某日去何处、几点去哪里,行色匆匆,疲于奔命,一路蜻蜓点水,走马观花。这样的旅行,与躺在家中看画“卧游”又有多大分别?
虽然我奶奶一直教育我:“拎着脚脖子号脉——各有各的治法。”可我还是觉得:旅行,以随性为好,兴之所至,天马行空,这才是旅行的真谛。否则一味按部就班,等同于换个地方点卯上班罢了,何乐之有?
上世纪七十年代是背包客的黄金时代,西方的年轻人背一个大包、带一把瑞士军刀、穿着North Face的夹克,脚蹬一双登山远足靴,出没在世界各地的大小城镇、山川海岸。他们不做计划,随遇而安,哪里有墙便往哪里靠,哪里有平地就往哪里坐。一路萍水相逢的朋友有志同道合的,把酒言欢之后再各自天涯,聚散无常便如人生。明日去哪何方却无所谓,只要不必再计划——计划只会让旅途愈发无聊。
现在这种散漫的旅行已然式微,虽也有众多驴友背着大包小包行走山水间,可多是目的明确之游,我倒是觉得作家狗子最是潇洒,看他的自传体小说《一个啤酒主义者的独白》,说他在北京呆腻了,就跑去火车站,到售票口随便买一张票,任命运把他牵引到任意一座小城,下车后漫无目的地闲逛一番,然后找间小店,喝几瓶啤酒,顿时飘飘然起来。这是一种童心未泯的赤诚,就如小时候外出,想到可以不必睡在熟稔的床上,立即一阵雀跃。只是“童心未泯”四个字,说来简单,又究竟有几人能到如此境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