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鹬

寂寞的52赫兹

故事中，就是这样一个声音成为了我们的主角：

这个声音的基本频率是50-52赫兹，类似男低音的最低声部，或略高于大号的最低音。当然，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不同频率的泛音。各位听到的，是快放10倍以后的效果。（声音快放10倍后，频率也提高到了原声音的10倍。本文后面出现的各种声音也是经过了同样的处理，这只是为了让人类的耳朵听得更加舒服。）

以52赫兹为主的声音一直在重复：3-10秒的声音重复几次为一组，每一组又多次重复，构成歌声的系列。歌声从不会重叠，而且只有唯一来源。有时一天之中歌声的时间累积起来会超过22个小时。

这样的歌声自1989年被发现起，每年都会被美国海军的声纳系统探测到。在追踪它12年之后，人们可以确切地知道声音的主人平均每天旅行47千米，却无法知道它旅行的目的：在北太平洋里，它的行踪或东西，或南北，或毫无头绪，但它从不留恋某处，从不长期驻足。[1]

孤独的52赫兹声源的行踪图，这是它大体呈东西走向的3个年份。（自Watkins et al. 2004，Fig. 5）

没有人看见过歌声的主人，人们只能把它叫做“52赫兹”。科学家们认为它是一头鲸，因为这样低沉、重复的声音与人类了解的鲸歌的规律相同。

千里传音的歌者

从声音来看，“52赫兹”可能是一头须鲸。

鲸目有两大类：靠牙齿吃饭，捕食为生的齿鲸亚目，如抹香鲸、虎鲸（逆戟鲸）、海豚等；以及靠嘴里梳子一样的鲸须吃饭，滤食为生的须鲸亚目，如蓝鲸、灰鲸等。齿鲸们通过头上的鼻孔“哼”出各种声音：从短促的叽喳到超声波，它们精于回波定位的捕食之道。而须鲸们的取食方式使它们没有精确回波定位的需求，它们也不哼超声波，而是通过喉部唱出低沉的歌。“52赫兹”的歌声就类似于后者。

身处一片无尽的深蓝中，须鲸们没有灵敏的嗅觉，但它们会“千里传音”，人类至今还不能确知它们是如何做到的——在须鲸的喉部并没有声带一样的结构。[2] 这些低沉的声音，显示着大自然的神秘。

这是人类最熟悉的一种须鲸的歌声：

蓝鲸的基本频率是大约15-20赫兹，这已经低于大部分人类的听觉范围（20-20000赫兹）。而长须鲸的基本频率是16-40赫兹，并且物种不同，歌声的长短、节奏等组合也不相同：

称这些声音为歌声，并不是凭空臆造的。它们有固定的频率组合和重复方式，就像人类唱歌一样。虽然须鲸们也用声音来实现一些简单的导航功能，例如测量水深、判断前方有没有大的障碍物等；但大部分须鲸的声音却并不只是为了这种简单的目的——如果我们对它的肤浅认识足够靠谱的话。

鲸歌更多时候是唱给同类听的。它也许有着复杂的社交作用。它们是基本的通讯手段，比如在蓝鲸中，“快游”大概是几声短啸加上一声长吟的重复，而“去吃东西”则是不同的唱法。

美国国家海洋及大气管理局（NOAA）通过设在加州沿岸水下的水听器研究了一群蓝鲸表示“快游”的歌声，发现在末尾的长吟，同一群鲸发出的声音精确地趋同于16.02赫兹，2375个声音样本基本频率的标准差只有0.091赫兹！蓝鲸对频率的变化相当敏感，科学家推测，它们甚至可以通过同伴声音的变调来判断同伴相对自己的游泳速度和方向！（它们会应用多普勒效应啊。）[3]

此外，一些正在进行的研究也认为，鲸歌与性选择有关，因此它们也有可能是“情歌”：在交配季节，雄性用歌声用来追求、争夺配偶，雌性则通过评判追求者的歌声作出选择，并用歌声回应。不过，大部分歌声，我们无法知道它的目的，有人甚至认为它们纯粹是“为了艺术”。

雄性座头鲸是鲸中的“情歌王子”，它们会发出20-10000赫兹的声音，各种频率用多变的节奏组合成长长的唱段，其复杂程度在整个动物界都位居前列。这是一段座头鲸的歌声：

孤独的吟唱者

回到故事的主角，“52赫兹”唱的是什么歌呢？

俗话说，“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把“山上”换做“海里”，这句话对鲸们一定适用。全世界不同海域的蓝鲸，都有属于自己群体的独特歌声。前面大家听到的那头蓝鲸来自太平洋东北部。而对于“情歌王子”座头鲸来说，它们甚至还有“流行歌曲”，这大概取决于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泡妞潮流。

从蓝鲸和座头鲸的例子可以看出，要想融入鲸群，唱歌不走调是一个最基本的要求。可是天造地设，“52赫兹”的歌声竟完全不在调上：它不属于人类已经记录过的任何一群鲸。其它鲸或许听到过它的歌声，但因为听不懂歌声中的意图，于是就没有回应。这倒让“52赫兹”自身很容易被声纳系统长期追踪，相比之下，正常的鲸只能作为一个群体来进行追踪，个体之间很难区别。结果人们发现，12年来“52赫兹”的行踪与任何已知鲸群的运动规律都没有显著联系。

奥地利伟大的动物学家康拉德•洛伦兹（Konrad Z. Lorenz）说过，所有鸣禽都会在孑然一身、百无聊赖时唱出更多的歌，因此人们可以在笼中养鸟以欣赏它们的歌声。不过另一方面，人们也大可不必因此替鸟儿感伤，鸟儿歌唱是出于本能，唱歌让它们自己开心。

因此，“52赫兹”这些年来到底是经日不休地诉说着孤独的悲哀，还是一路高歌为自己鼓劲助威，谁也不知道，全看人们用什么心境去解释了。

从发现“52赫兹”至今，20多年过去，“52赫兹”也老了，它的频率渐渐降低，现在只有50赫兹左右。它到底是谁？是一头变异的蓝鲸，是两种鲸偶然的杂交后代，还是一个我们从不知道的物种的最后一员……我们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个声音会在将来某一天彻底消失，那时如果我们还没有找到答案，就再没可能知道答案了。

歌声渐低的群鲸

鲸歌逐渐低沉，还发生在很多其它的鲸群里。对全球7个海域的蓝鲸的10种歌声长达50年的记录显示，所有海域的蓝鲸歌声的频率都在降低。没有人知道蓝鲸们降低歌声频率的确切原因，也许是性选择取向的变化，也许是全球变暖的影响——由于中上层海水水温升高，水中声音传播的速度提高了0.3米/秒。可能的理论有一大把，但愿有人会去关心，但愿有人能够查明。[4]

另外，由于一些海域的噪声污染，蓝鲸不得不提高歌声的音量，才能达到原有通讯效果（伦巴效应）。[5] 总之，它们正唱得更低，唱得更响。

所幸，我们暂时不用担心这些沉重的鲸歌，会在某天像52赫兹的声音那样消失。捕鲸已经在大多数地方被禁止，这些巨大的生物被保护了起来，如果我们善待这颗星球，蓝色的海洋里，就会一直有鲸歌相伴，就总会有人被它们吸引，希望去听懂它们。

但愿某一天我们真能听懂鲸歌，不被自身物种的言语局限，我们在这颗星球上，才不孤独。

（想听更多鲸的歌声，请移步NOAA Vents Program和Wikipedia）

参考资料：

[1]
Watkins W.A.,Daher M.A.,George J.E.& Rodriguesz D. (2004). Twelve years of tracking 52-Hz whale calls from a unique source in the North Pacific. Deep-Sea Research 51: 1889–1901

[2]
http://en.wikipedia.org/wiki/Whale_sounds

[3]
Hoffman M.D., Garfield N.& Bland R.W. (2010) Frequency synchronization of blue whale calls near Pioneer Seamount. J. Acoust. Soc. Am. 128(1): 490-494

[4]
McDonald M.A., Hildebrand J.A. & Mesnick S. (2009) Worldwide decline in tonal frequencies of blue whale songs. Endang Species Res 9 : 13-21

[5]
Wiggins S.M., Oleson E.M. & Heldebrand J.A.. (2001) Blue whale call intensity varies with ambient noise level. J. Acoust. Soc. Am. 110(5): 2771

原文已发表于：果壳网 自然控主题站 听寂寞在唱歌：孤独的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