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散
费城民歌节对我个人的影响,再怎么强调都不过分。那是在2001年,我的那本《来自民间的叛逆》基本完成,但缺少当代民歌的视角,恰在此时我的室友建议我去参加费城民歌节,她姐夫是那个民歌节的常任理事,帮我搞定了一个志愿者的位子。就是在那次民歌节上,我见到了书中写过的很多人物,包括Richie Havens,Tom Paxton,Judy Collins,Janis Ian,Arlo Guthrie和Sarah Guthrie,还新认识了很多牛逼的音乐人,包括Tempest,Laura Love,Roy Book Binder和Nickel Creek。
更重要的是,我加入了一个取名Canada的小团体,认识了一帮和我差不多同年龄的费城民歌爱好者,尤其是一支取名为Full Frontal Folk的4人女子乐队,更是我的最爱。后来我连续参加了4届民歌节,还为FFF乐队拍过一个纪录片。此后我回国,逐渐和他们失去了联系。
今年是费城民歌节的50大寿,我想办法在那个时候过境美国,时隔6年之后再一次回到了那块梦寐以求的青草地上。Canada的营地基本上没怎么变,只是我们标志性的那个红白相间的帐篷变脏了:
费城民歌节可以被分成两块,一块是正式演出场所,一块是露营区。真正的民歌节发生在露营区,我当年在描写露营区每天晚上的盛况时曾经这样写道:
我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一个古老的农庄,劳动了一天的人们回到自己的家里,喝上几口解乏的米酒,然后邀上三五个知己,弹琴唱歌,自娱自乐。也有一些游吟歌手,背着乐器走街串巷,以琴会友,跟新交的朋友学唱新歌,再把自己在其它地方学会的歌曲传给新的朋友。民歌的传统就这样一代一代地延续了下来。对我来说,这次费城民歌节就是把民歌的历史浓缩成一个星期展示给我看,民歌爱好者们用音乐把这个偏僻的农场变成了一个世外桃源。
可是,今年的露营区和10年前相比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人们不再弹琴唱歌,而是开始热衷于各种喝酒游戏。当年的几个民歌高手仍在,但应者寥寥,年轻人更喜欢敲鼓,更简单,更直接,更容易发泄过剩的精力。
FFF乐队的情况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Jen患上了乳腺癌,化疗摧毁了她的身体,吉他已经弹不了了。Court离了婚,又有了新的男友,人很好,却是一个不怎么喜欢音乐的人,Wendy生了两个孩子,不得不花去大量时间照顾家庭,只有Thea还是那副朋克模样,但她在日常生活中很不得志,一直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工作。
好在今年FFF再一次重新聚首,在小舞台上表演了几首歌,下面请看她们唱的一首滑稽小品《Dona Nobis Beer》,是关于喝啤酒的:
我当年曾经写道,民歌节是如今唯一还能找到当年伍德斯托克影子的音乐节。可新一代嬉皮士们应该叫做“塑料嬉皮”,他们处处都在模仿当年的前辈,但已经学不像了。他们酗酒(而不是服用LSD),穿着从商店里买来的扎染体恤衫,吃着包装食品,胖子很多,他们开着好车,用手机上脸谱网站,发帖缅怀当年的盛况。他们一遇到下雨天就跃跃欲试地玩滑泥,这是当年伍德斯托克最具代表性的场景,但看看现在的年轻人他们是怎么滑的:
我越来越意识到,民歌节最吸引人的地方其实是一种新型的集体主义,甚至可以看作是一种简化了的宗教。所有的参加者都亲如兄弟姐妹,而且通过各种肢体语言强化这种亲密感。最终,所有的参加者都成功地从这里找到了归属感,又因为大家崇拜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音乐之神,所以对不同的个性相当宽容,这一点是任何宗教都不可能做到的。
不过,这种集体主义狂欢不能光靠音乐来维系,需要点别的东西,这就是对世俗生活方式的反抗。无论是扎染体恤衫还是滑泥,无论是大麻还是烈酒,都可以看成是一种叛逆情绪的宣泄。但是,如果没有了音乐这种最重要的表达媒介,反抗还会存在吗?集体主义狂欢还能继续下去吗?我深表怀疑。
今年是激光唱片诞生30周年,这种当年曾经被寄予厚望的音乐媒介还没过完30岁生日就几乎已经死了。CD的死亡是音乐产业的一个缩影,如今的年轻人,无论是美国还是中国,都已不再愿意花时间苦练技术。参加费城民歌节的美国年轻人最喜欢敲鼓,因为技术含量最低;中国的流行音乐越来越成为卡拉OK的天下,不是因为中国人爱唱歌,而是因为唱歌同样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一种表达方式。
随着CD的消亡,音乐不幸地做了陪葬。
不管怎样,我还是很高兴能有机会庆祝民歌节50大寿的,因为我见证了一个时代的结束。今年的民歌节遭遇了3次雷阵雨,Canada的主帐篷被吹坏了。大家齐心协力把它拆了下来,打算找个地方放把火把它烧掉。
梦醒时分,曲终人散。
(关于这次费城民歌节的详细报道,请参考本期《三联生活周刊》,封面是阿里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