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将
上周末明尼苏达的北大校友大聚会,众人热热闹闹地玩了一个晚上,有的人在打三国杀,有的人在玩桌游,有的人在踢桌上足球,有的人在看电影《此间的少年》,而我打了一晚上麻将。
这样算起来,我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打过的麻将,比此前人生中加起来还要多了。
我关于自己什么时候学会打麻将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大概应该是和学数数差不多同时的年龄。但是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几乎完全没有上手玩的机会。年纪小待在家里的时候爸妈还都是上班族,家里的麻将从来都只是备而不用。逢年过节爸妈去四川拜年,要入乡随俗打牌守岁,我是晚辈,只有在椅子背后给爷爷奶奶捏肩膀的份。后来出来念书,更是连麻将两个字也很少听到。
暑假回家,听到妈妈说:「我们打麻将吧。」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算什么?爸妈老了么,还是我长大了?
在家呆了两周多,差不多天天打一两个小时。规则是按川麻的路子走,不能吃,只能碰,缺一门才算胡,「血战到底」。我一开始觉得不能吃牌少了一点乐趣,后来觉得这样也好,免去了盯上家防下家的麻烦,实在是省心不少。
对我来说,麻将的好处,全在「省心」二字上。它当然也免不了基本的算计,但是和别的棋牌类游戏相比,合纵连横勾心斗角的成分要低得多,大部分的时间都只不过是在潜心经营自己的世界。——高手当然会嘲笑这样的看法,但我不是高手,我遇到过的大多数人也不是。何况即使是高手,在麻将里往往也只好屈服于手气。
从摸牌,到进张,计算各种排列组合,在一团乱局中构建出秩序来。一个人大多数时间所对抗的都不是对手,而只是自己内心的决断和运气而已。
麻将的乐趣也就在这里。从一开始就要面对做错了选择的风险。要绝哪一门,要做多少番,要听生张还是熟张,做了选择的后果很快就会浮现出来。牌风差的人会大叫大嚷,好一点的也不免暗自扼腕。要雄心壮志做大牌,可能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要保守稳妥步步为营,又可能坐困在平庸的局面里一筹莫展。一局牌只有七八分钟,大多数时间都在遗憾于旧的选择和跃跃欲试于新的选择之间度过。
这实在像极了一个人的一辈子。好在哗啦一推,一切就又都重新开始。
和爸妈打牌不用关心输赢,这样当然会让自己不够投入,享受不了患得患失的快感,但是胜负之心一淡漠,打牌这件事也就变得纯粹了起来。我并没有对这件事情上瘾,但是妈妈很喜欢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我也就权当是自己是在尽承欢膝下的义务。有的时候会照例出神,会想起别的事,可是又不想让爸妈看出来,幸好牌桌上遮掩自己的心思要容易得多,说说笑笑间,时间就过去了。
偶尔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做错了决定也会懊恼不已。可是手气如果不好,沉不住气也还是一样不好,已经发生过了的事,懊丧欲死也还是没有用。打了两周牌下来,我最大的感想是,那些成年累月坐在牌桌前的人面对人生中大大小小的抉择的心理承受能力,按说应该强悍得多才对不是么?
实际上当然不是如此,在牌桌上愿赌而不服输的人,在生活中亦然。他们为什么没有从一局又一局麻将中明白这是件毫无意义的事呢?
也许他们明白,只是像我一样,有时候做不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