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记事
2011.06
1、血压为零
在普外科,我管的床位上有个患急性胰腺炎的老大爷。因为年龄原因,所以没手术,保守治疗。我知道这是很危险的病,所以每天下班前都会去看看他,问几句。
有一天下班,我照例去病房,问他感觉怎么样。他笑笑,说还行。但我发现他脸色不太好,就说:给你量个血压看看吧。他说:好啊。一测血压,我惊呆了——几乎为零。他还问结果怎么样。我感觉非常诡异,因为一个没有血压的人正在问我血压是多少。
换个血压计又测一遍,还是一样。于是我跑去告诉住院总医师。他将信将疑地搬了一台巨大的电子血压计来,测的结果还是几乎为零。
然后就开始忙了。这种情况从四肢静脉输血已经不行了,赶紧打电话叫麻醉科来做锁骨下静脉插管。我跑去血库领了许多血。输血也不像平时那样一滴一滴来,而是我们几个力气大的轮流双手挤压血袋。最后几乎是拿体重往血袋上压,能输多快就输多快。忙到晚上九点,病人终于脱离危险。我也终于可以下班了。
2、超级小病人
小儿科有个特殊病房,叫新生儿室。里面四季恒温,也绝不允许探视。在这里实习要工作到晚上十点才能下班,所以一般人不愿来。我觉得这其实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以练习喂奶换尿布哄孩子睡觉等技能,自己将来有了孩子用得着,所以主动请缨。
病房里有个早产儿。说早产,其实连二十八周都没到。身体不到拖鞋长,脑袋只有橘子大。我开玩笑说这是个流产儿。给这孩子喂的是一种早产儿专用奶粉,还不能用奶瓶。因为孩子实在太小,喂奶要精确到零点几毫升,只能用取下针头的注射器一滴一滴地喂。不过护士长跟我们说,早产儿养好了将来问题不大。相比较而言,足月但体重过轻的反而不好办。
按规定,在新生儿病房,护士每半小时到一小时分钟要巡视一遍。但我对这孩子格外担心,所以自己隔一会儿就去看一眼。
一天晚上,我写了一会儿病历,又去看他。却发现他变成了灰绿色,像一个猕猴桃。这是没呼吸了啊!于是我赶紧把值班护士叫来,一起把他移出保育箱,套上氧气面罩,然后做人工呼吸和心脏按摩。因为孩子非常小,所以动作必须很小心,基本上只能用手指的力量。抢救了不到十分钟,孩子终于缓过来,皮肤又恢复了红润。
3、被捂傻的孩子
有一天,新生儿室门口来了对夫妻,抱着孩子,神色紧张。我一看,就觉得孩子不妙。因为他们连抱孩子都不会——双臂下垂,胳肢窝夹得特别紧,两只手把孩子捧在肚皮前面,就像捧着颗炮弹。
孩子被一条厚厚的棉被裹着,外面还捆了绳子。我们解开棉被,发现孩子浑身滚烫,已经神志模糊。我问为什么包这么厚的被子。他们说是家里老人叮嘱的,说小孩怕着凉,不许解开。问包了多久,他们说上长途车前老人给包上的,已经包了一天。
新生儿体温调节功能还没发育好,很容易捂得体温过高。这孩子已经被捂到了四十一度,而且可能已经这样一天了。我们花了很多精力,总算把命保住了。但后来给他测智力,发现已经很差了,非常可惜。
4、“拉直线”
在心电图室的实习比较无聊。除了在体检中心干活,就是整天背着便携心电图机满医院跑。哪个科室打电话来,就跑去哪个科室。而且每天晚上都要到10点钟。
心电图室有个重要的工作,叫做“拉直线”。哪个科室有病人抢救无效,就会打电话让我们去“拉条直线”。因为宣告病人死亡,需要一张呈直线的心电图作为依据附在病历上。说白了,就是给死人做心电图。
有天晚上,我去呼吸内科拉了条直线。那是一个老人,看了他临终的模样,我才体会到小说里写的“油尽灯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这些词是什么意思。整个人完全没有血色,就像质量不好的蜡烛,泛着灰黄色,却又仿佛有点蒙蒙的油光。我见过不少死人,但这次才真正感受到死亡的阴冷。
从心电图室回来,我还在想着刚才所见的死亡,电话却又响了起来。是肾内科打来的。我一面还在恍恍惚惚思考生死这个终极问题,一面背着心电图机跑过去。
那是个年轻病人,眼睛已经闭上,肤色倒是不像刚才的老人那样灰暗。我和他的医生打了个招呼,给病人接上电极,打开机器,拉出一条直线。刚把纸撕下来,正要交给医生,病人忽然睁开眼,冲我说话:“还好吧?”
我瞬间凝固了,冒出一脊梁冷汗。幸而脑子还能正常工作,这才想起来,刚才电话里似乎没提“拉直线”,就是普通的急诊心电图。
那这个直线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我忘把电极接到机器上了。
从这件事上我总结出一个道理,也是后来经常说的:每件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背后都有一个愚蠢的原因。
类别:花园里的猫 cat in the garden 查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