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程序员的美术馆——访42区创始人张沈鹏 #岳路平访问极客#
“我对爱迪生更有兴趣……”当我跟张沈鹏谈到达芬奇和爱迪生时,张沈鹏认为,达芬奇的大多数想法都是不靠谱的,而爱迪生则既是发明家,也是商业天才。
除了认同爱迪生,张沈鹏也同样认同同时是技术天才和商业天才的比尔盖茨。因此,不像大多数专心写程序的程序员,张沈鹏除了是42区的程序员,还是42区的产品经理、发言人,当然,也是CEO。42区已经完成了第一轮融资,投资者的加入势必会让42区在资本的轨道上行进时更具方向感、清晰性。
从上午9点半到大约12点半,将近三个小时的谈话过程中,张沈鹏的眼睛大多数时间是在看着电脑的显示屏。坐在一旁与他交谈的我,应该只是一个正在播放的音频文件。我的形象被张沈鹏浏览的遭遇,跟“刹那”计地存活在他屏幕上的图片的命运应该是一样的。
在信息时代登录这个世界十几年之后,像张沈鹏这样的千千万万的程序员,正在悄悄地改变着这个世界,而他们的车间就是一部电脑。通过互联网,全世界的程序员们像KK所说的蜂巢模式一样,自动自发地发挥着作用,通过莱布尼茨到图灵几百年的积累下诞生的逻辑机器的运算,每个程序员都可以通过程序释放出巨大能量。当他们的能量被互联网串联之后,那种每天都发生的信息的核聚变就更加惊人了。当然,跟原子弹不一样,这种信息的蘑菇云不是摧毁性的,而是通过越来越进入日常生活的建设性正在重塑我们的生活。
我注意到,一直呆在张沈鹏的双腿的那部笔记本电脑,屏幕和电脑主体间是分离的,中间露出了几根凌乱的电线。也许是电脑的显示屏坏了,也可能是他需要更大的显示屏,真正工作着的显示屏是他面前的大屏幕的电视显示屏。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人正在驾驶一部正处于修理状态的汽车。这样的感觉其实也很酷,这种把技术被解剖的效果,至少让人觉得这位“司机”对技术是可控的。
我为“艺术家访问极客”计划而来。当我们讨论未来访谈的拍摄场景的可能性时,张沈鹏立即搜索出《黑客帝国》第一集里面,孟菲斯在那艘秘密飞船上第一次给NEO介绍团队成员时的场景:抑郁的冷色调的衬托下,一大堆破破烂烂的电脑,被一大堆乱七八杂的电线串联着……用张沈鹏的话说,“每部电脑上出现的都是‘屏保’”。
当我的注意力从《黑客帝国》退出,再从张沈鹏注视的正在播放《黑客帝国》的屏幕中退出,注意到,这双层的虚拟世界之外,我的肉身正坐着的沙发所在的这间客厅,长得跟《黑客帝国》里的那艘飞船里的场景几乎是一样的:很多电脑、很多电线,只是色调不一样。客厅的场景跟飞船里的场景,在此刻对焦了。
张沈鹏在跟我谈话的过程中,不时地用键盘在42区的后台管理系统上管理着这个网站,每天的大多数时间,他都在修改这这个网站,使它更好用,更美观。我用艺术的语言问他,“是否可以理解成你每天都在用代码在‘雕塑’着这个网站?”他没有明确同意,但是也没有反对。
我是带着很多问题来的,特别是技术力量跟人文的关系。我之所以这么问,是想从张沈鹏的个人角度来讨论,这个网站对于他个人而言,是否是一件“艺术品”。我的个人判断是,如果他每天都迷恋着去修改这个网站的每个细节,我就有理由相信这个网站对于他而言就是一件艺术品,因为这样做能够给他带来愉悦,他一定不会认为他在做一件为了五斗米而不得不做的“苦力”。这种状态就像雕塑家在大理石上的每一凿,都可以令这个雕塑家快乐。如果这种快乐同时也能让42区的用户感受到,那么就像一件艺术品被大家所喜欢一样,即成为了公共艺术品。
多年前,钢筋和混凝土构成的另外一种技术正在改变这个世界的时候,一群建筑师自称为“混凝土诗人”,当然包豪斯制造的流水线的混凝土诗歌后来被后现代的建筑顽童们用另外一种看起来不那么单调乏味的空间诗歌所批评,诞生了类似伦敦泰特美术馆、西班牙毕尔包古根海姆美术馆、北京的CCTV大楼那样的建筑奇观。今天,程序员们到底是正在给我们的生活创造着包豪斯式的、福特模式的流水线的批量便利,还是像赫尔佐格德梅隆、库哈斯一样,用感性的、文化的、颠覆的人文元素来重建那条流水线?
我想如果百度和腾讯可以被比拟成为代码界的、中国化的包豪斯、福特模式的话,像42区这样的小线索、小力量(至少目前看起来是这样),无疑是更加人文的。在仍然是丛林原则主导的IT世界,就凭着张沈鹏单枪匹马地写出这样一个网站,这个姿态本身就非常人文。在我们不得不使用那些互联网的万兽之王提供的即时通讯、电子商务、社交网络之外,还可以从42区这样的网站上看到另类的希望。我觉得这是一种人文的力量,这也启发我想要从人文的角度来观察这个逻辑统治的世界。我希望跟这些勇敢的程序员谈论他们的精神生活,我想要知道他们都喜欢什么样的艺术,简单地说,我想要看到一间程序员的美术馆。
我是为了寻找程序员的艺术世界而来的,所以,达芬奇、爱迪生、乔布斯、《生活大爆炸》、《新福尔摩斯》、《黑客帝国》、《黑客与画家》……都是我所来自的艺术地带和张沈鹏所来自的程序地带间的大峡谷上的桥梁的桥拱。
之前在网上,我就得知张沈鹏喜欢科幻小说,42区的名字就是来自Douglas Adams的《银河系漫游指南》,我相信科幻小说、科幻电影是这间程序员的美术馆的一条重要线索。不过张沈鹏说《银河系漫游指南》不是他的最爱,他给我推荐了王晋康、刘慈欣的作品。他所王晋康的七重外壳比《盗梦空间》的结构还有意思。
我问张沈鹏喜欢《生活大爆炸》吗?他说他更喜欢《新福尔摩斯》。晚上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在网上找出《新福尔摩斯》,看了第一集《粉红的研究》。粉红女郎命案现场居然是我2005年在伦敦居住的BRIXTON区,扮演福尔摩斯的居然是我最爱的《奇异恩典》里扮演英国首相Pitt的Benedict Cumberbatch,那种重复出现在《哈利波特》、《V字仇杀队》、《大侦探福尔摩斯》里经典冷暗的伦敦色调以及浓重的伦敦英语发音也出现在《粉红研究》里……不过这些都是我个人的偏好,我想吸引张沈鹏的应该是同时可以在《新福尔摩斯》和《生活大爆炸》找到的逻辑控、推理范儿的科技气质。尤其是《粉红的研究》里面还非常故意地大秀智能手机的各种应用,21世纪的福尔摩斯显然成了移动互联网的最佳代言人。
我给张沈鹏说起我在伦敦参观ICA(INSTITUTION OF COMTEMPORARY ART)时的感受,当我走进这间“艺术中心”的时候,同时也似乎是走进了一间科研机构。里面有一个探讨基因缺失跟语言障碍关系的实验室,是艺术家、语言学家和基因科学家一起合作的;另外一个展厅里,科学家跟服装设计师合作展示的是未来科学的发展对服装面料产生的影响。科技和艺术,在那样的环境里没有分裂感,但是中国有文理分科的制度,这制度性地导致了中国教育系统培养出来的人,在人文和科技之间是分裂的,这就好象我们的左右大脑被强行切开一样。当我在中国进行艺术实践的时候,经常会有一种牛郎织女被银河隔开的感觉。所以,当张沈鹏给我介绍了很多优秀的极客,我有鹊桥相会的兴奋感。有趣的是,几乎每一位极客的联系方式,他都是从42区网站的源代码里复制出来的,“好吧(这是他的口头禅)!”——这是程序员的优势。
在谈到我一直在参与的艺术超市计划时,张沈鹏提到他的一位朋友曾经想要做一个低价艺术品的网站,他还很有兴趣地谈到大芬村里的画工,因为深圳的房租太贵,要搬到他的家乡江苏去的事情。我给他介绍了2006年与我参加过同一个展览的wim delvoye的大便机器,那是一个用艺术的方式讨论流水线现代化的项目。我们还讨论了包豪斯、弗兰克盖里以及安迪沃霍尔如何用他们的行动来回应这个越来越流水线化的世界。
在我的技术兴趣和张沈鹏的艺术兴趣之间,还有一个共同话题,是宜家,宜家在中国占据着一个非常奇特的位置。有一天我专门同时考察红星美凯龙和宜家时,我发现了宜家在给现实的中国居住环境提供的个性化解决方案上的能力,是红星美凯龙那种摆谱型、标签式的、盲目的风格冲动无法比拟的,我们可以在红星美凯龙看到太多陈词滥调的“新中式”、“罗马式”。但是,宜家模式也是一种流水线的功能主义的现代化陈词滥调。尤其在西方,特别是在欧洲,已经有太多的另类家具选择和太多的极具想象力的家具设计师,宜家相对起来显得比较呆板。然而今天,在中国,它却是培育个性的温床,这的确有些吊诡。张沈鹏给我推荐了一个美国国家地理拍摄的宜家纪录片,他说他也很有兴趣看这样的片子。
想要成为中国ZARA的凡客,想要成为中国IPHONE的小米手机,也是十足宜家范儿的,当我告诉张沈鹏凡客的陈年在命名凡客时,从艺术家方力钧那里得到了启发时,他立即在网上搜索相关信息。像雷军那种成为中国乔布斯的冲动,其实也是非常有趣的一种对更大的科技丛林霸主爱恨交加的人文情绪。但是,从人文的角度来探讨这类情绪的尝试很少。
我们在谈话的过程中,楼上走下来一位行色匆匆的小伙子,“他是小米科技的信息架构师。”张沈鹏给我介绍说。我心里想,我们的社交方式、通讯方式正在被这些极客们改变着,我也意识到一条数字鸿沟正在分裂我们的生活。我们每天都在日用这些数字为基础的机器、软件、工具,但是更多的时候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我认为人文的介入将是一件无比紧迫的事情,如果数字鸿沟已经是事实,艺术家们和极客们如何在鸿沟的两岸搭建桥梁,增设渡口,是我们必须面对的使命。无论如何,相互了解相互交流是第一步。
今天,我很高兴,在程序员张沈鹏的美术馆里,我看到了很多新作品:《新福尔摩斯》、《七重外壳》、《国家地理的IKEA纪录片》、《编程之道》、《十二猴子》、《黑洞频率》…… 这种兴奋感,不亚于我第一次在巴塞尔艺术博物馆第一次看到梵高的绘画,当时,我觉得瑞士就是外国,现在,我觉得程序员的艺术世界就具有了十足的异国情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