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乔布斯
本文是华尔街日报的「莫博士」于乔布斯去世后撰写的纪念文章。后者曾多次在苹果产品发布会上引用莫的评论,也曾多次接受其采访。谨以此译文纪念远去的乔布斯。
文/Walt Mossberg 图/Wired.com
在他八月辞去苹果 CEO 一职以后,说史蒂夫·乔布斯是个天才,一个影响了好几个产业数十亿人的话已经被写过很多遍了。他是与爱迪生或福特相当的历史性人物,这样的人能成为其他产业领导者们的楷模。
他做了一个 CEO 应该做的事:录用并激励优秀人才;着眼于长远而非某个季度的短期股指;敢赌敢输。他坚持产品的高品质,坚持做产品是为了最终用户而非像公司后勤部门经理或电信运营商这样的中间人。而且他是个天才推销员,名副其实的天才推销员。
正如他爱说的那样,他活在技术与艺术的交叉点上。
但不用我说,史蒂夫·乔布斯有着更为人性的一面。而作为他执掌苹果这 14 年中常与他交流的一个人,我有幸见识了其中的一部分。作为一个写产品评论的人,我不像新闻记者那样目标明确的要报道商业信息。可能正因此他会在对我说一些未曾与他人提起的事情时稍感心安。
如今尽管斯人已去,我也会恪守这些对话中涉及到的个人隐私。不过我愿罗列若干小事以纪念我认识的乔布斯。
打电话
我不认识苹果早期的史蒂夫。那时我还不写技术话题。我只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场合见过他一次。然而在他 97 年回到苹果后的几天之内,他开始往我家打电话 —— 而且是周日晚上,一连好几周。作为一名老记者,我明白其中多少有点讨好之意,这是要把我等可图之人拉进统一战线。我曾推荐过他们的产品,后来又劝告读者远离它们。
不过电话一事最后演变成了一个马拉松:每次一个半小时、话题天南海北且为私下交流。它向我展示了此人所涉猎的范围之广令人惊讶。刚才或许他正大谈数字化革命,现在却转为为何苹果当前的产品十分糟糕,直至某个拐角某条曲线或图标有多难看。
来了两次电话之后,我老婆对他打搅他人周末一事不胜其烦。我倒不以为意。
后来他有时会来电抱怨我写的评论(或其中某一段)—— 其实我内心是十分乐意向不了解技术的普通消费者推荐大部分苹果产品的,他们也是我专栏的主要读者。(或许因为这群人也是他的目标客户之故)我拿起电话便知他会发牢骚,因为他的开场白总是「喂,沃特,我不是来给今天的专栏挑刺的,不过我有几句话想说可以吗?」他说完后我通常不会买账,不过那也无甚大碍。
产品展示
有时(不是每次),他会在重大产品公之于世之前邀我去提前开开眼。我不知他是否也曾邀请过别的记者,我总之会和他以及若干助手在一个宽大的董事会议室见面。即使这场演示完全是私下进行的,他也执意要在揭示新产品前将其盖上,再由他像个地道的表演家一般揭去幕布。这时,他的眼里闪烁着光芒,声音透着激动。然后我们便会坐下长谈。谈现在,谈将来,谈产业中各家的三长两短。
我仍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 iPod 的那一天。我无法相信一个卖电脑的公司会插手音乐播放器的市场。但他避开细节解释道,在他眼中苹果是个数字产品公司,不是电脑公司。后来像这样我又见到了 iPhone、iTunes 音乐商店和 iPad 。去看 iPad 时他已因病无法再去办公室了,他叫我去了他家。
演示文稿
就我所知,史蒂夫·乔布斯唯一经常出席且不加控制的技术类会议是我们主办的 D: All Things Digital 大会。这里他会常年在台上接受自由访谈。不过有一条我们的规矩让他颇感不适:我们不允许使用演示文稿。而那正是他讲演时经常使用的辅助工具。
有一年在离他上台还剩一个钟头时,有人提示我说他在后台准备大量的演示文稿,而我已在一周前将所有规定告知了他。我让他身边的两名高级助理告诉他一会儿不能使用演示文稿,但两人却都说无法劝阻,只有我自己去。于是,我来到后台告诉他别忙了。乔布斯易怒是众所周知的,他这时完全可能大发雷霆并扬长而去。他也的确试图与我争论,然而当我坚持己见时,他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OK.」就这样,他两手空空上台做了节目。和以往一样,是观众最喜爱的嘉宾。
炼狱中的冰水
在 D5 大会上,史蒂夫和他的老对头比尔·盖茨出人意料地同意接受一场史无前例的同台采访。但事情差点就泡了汤。
当天早些时候,在盖茨来之前我曾在台上单独采访了乔布斯。我问他成千上万的 Windows 电脑上都装有苹果的 iTunes ,那作为一名 Windows 的主要软件开发商苹果作何感想。
他当即答道:「就好比递给在炼狱受尽煎熬的某人一杯冰水一般。」后来盖茨来后听到了此言,心里自然十分不爽,因为我和另一位主持人 Kara Swisher 曾向两人保证我们希望这次访谈能一切顺利。
在采访之前会面时,盖茨对乔布斯说「这么说我是地狱使者了?」这时乔布斯不动声色地将身上带的一瓶冷水分给了盖茨。就这样紧张的局面被打破,采访大获成功。最后结束时,现场观众纷纷起立,能看到他们之中的一些人眼含泪光。
乐观主义者
我无法想象在 1997 和 1998 年苹果最黑暗的日子里史蒂夫和他的团队说话的样子。那时整个公司面临深渊,他被迫转向宿敌微软寻求援助。他必然有着糟糕而喜怒无常的一面。我也能想象那时以及后来,这种情绪表现在公司内和与合作伙伴打交道上,这些人讲的故事也非妄言。
但我能诚实地说,在和我的诸多对话中,大部分时候他谈话的基调是对苹果以及整个数字化革命的乐观与深信不疑。甚至当他跟我提起为了让音乐产业同意销售数字音乐时的困难重重,或抱怨竞争对手时也不例外。至少有我在场时,他讲话的中心总是耐心而往长远看。也许这是因为我是一名记者的缘故,但它仍给予我不小的震动。
在我们的对话中有时我会抨击唱片公司或电信商的一些决策,而他会出人意料地坚决反对。他会站在对方的角度来看问题,从而理解数字化对传统行业带来的冲击。
这种乐观精神在苹果第一家实体零售店开张时得到了体现。店址选在首都华盛顿市郊,恰在我家附近。他像新生儿的父亲一般领着媒体记者参观了店内。我当时议论说苹果应该不会开太多商店,并问起苹果对零售业知道多少。
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我,然后说会有很多很多商店,公司花了一整年时间研究店内布置,而且在一个秘密地点预先做了演习。我故意刁难他问道,即使公务缠身他可有单独考虑并批准像玻璃透明度或木料颜色这样的小细节。
他肯定地说,那是自然。
散步
在肝移植手术后的修养期,史蒂夫邀请我去位于加利福尼亚 Palo Alto 市的家里闲聊之前因病错过的新闻。闲聊最后变成了三小时的访问,其间他还不顾我对他身体的担忧而坚持去附近的公园走走。
他解释说自己每天都散步,每天都计划能走到更远的地方。而今天,按计划轮到了附近这座公园。我们正走着,他突然停下来,脸色很难看。我恳求他往回走因为自己对急救措施一无所知。我甚至能想象出报纸上的新闻标题:「记者束手无策 乔爷猝死街头」
他边笑边摇头,稍事休息之后继续向公园进发。我们在一个长椅上坐下,谈起了生命家庭以及各自的病情(几年前我曾心脏病发作)。他教育我应当珍惜健康的身体,然后我们起身返程。
史蒂夫·乔布斯那天并未猝死街头,否则我会一生难安。而如今他真的走了,且年纪尚轻,实为世界的损失。(译/M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