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女儿的一封信

编者按：这是一位曾在英国留学的父亲写给女儿的信。信中讲了生命的起源，生活的方式和价值何在。文笔非常动人。
 

亲爱的默默:

 在英国，Google 的一则广告启发了我，于是给你注册了一个 Gmail 账号。想你的时候，爸爸就往这里丢上几段文字，等你学会上网并能简单阅读的时候爸爸会将这个账户正式转交给你，你既会在里面找到爸爸惯有的插科打诨，也能在里面看见这样的严肃说教。 

爸爸离开过，但现在回来了。选择在你还不知道“爸爸”是什么的时候出国去读书，对我来说并不算是太困难的决定，因为我知道看你越多、陪你越久，我就一定越舍不得离开。我跟妈妈做了一个约定，要在你学会叫“爸爸”的时候回到你身边。没想到，在妈妈的不懈努力下，“爸爸”居然成了你会说的第一个词。以前，别人问你爸爸在哪里，你就指指电脑的屏幕或者墙上的照片。如今，你终于可以指指3D的爸爸了。 

从经济的角度算一笔账，我真的还不知道这段商学院的经历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根本性的改变，也许只有时间才知道答案。不过，从经济之外的方面来看，这段海外求学的经历让我更加彻底地反省了自我，更加清晰的知道了什么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爸爸当然希望你也能这样去生活。 

首先，爸爸希望你懂得欣赏美的事物，并且能从获得极大的快乐和满足。爸爸是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可奇怪的是，对于文学、音乐、电影、书法、绘画、平面设计、工业设计等艺术创作却始终兴趣盎然，每次内心受到震撼或者找到共鸣，总想将这种发自心底的喜悦与人分享。每一次徜徉在英国最顶级的美术馆和博物馆，爸爸总能看到热泪盈眶的观众，这样的快乐是最廉价的，可这样的快乐也是千金难买的。 

爸爸曾经在爱丁堡的某个清晨遇到一个乞丐，衣衫褴褛的蜷坐在街角，面前的纸盒只有零星的硬币，还不够他吃一顿早餐。初升的阳光映照在他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绝对与钱无关。他右手握着一支铅笔正在快速翻查左手捧着的一本厚厚的词典，膝头放着的是一份印有填词游戏的报纸，就在他身旁还有一本读了一半的书。爸爸走过他的身旁，简单聊了几句，留下一点零钱，继续赶路。那个早晨的阳光，感觉格外温暖。 

不能说这就是典型的英国人，但我在英国的确遇到了很多这样的人，社会阶层高低不同，精神领域却一样富足。我的生活导师¹ Gwyn Purvis 是个普通的中学地理老师，50多岁的年纪虽然从不穿戴名牌却高雅清丽，大多数我能说得出名字的国家她都去过。我每次旅游出行之前都会和她聊聊，她在给我讲解当地人文与自然风光的时候，我都能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亮闪闪的东西。她的丈夫 Alan Purvis 是一个物理学家，曾经任职于剑桥大学的卡文迪许实验室，现在是杜伦大学电子工程系主任，他的那辆 Volvo V70 里永远在播放古典音乐，当他跟我说起音乐的时候，我在他的眼睛里也看到了亮闪闪的东西。Ustinov College 的院长¹ Penny Wilson 在我要毕业的时候也宣布了退休的决定，在一个小规模私人聚会上我们聊了很多，她在给我梳理英国文学史的同时还朗诵了好几首诗歌，我分明在她的眼睛里也看到了亮闪闪的东西。 

这些亮闪闪的东西是什么，爸爸三言两语也讲不清楚，也许你可以看看这个视频。如果某些东西也能触发你眼里一些亮闪闪的东西，那么无论你将来是生活困顿一贫如洗还是命运多舛遇上动荡的时代（爸爸当然不愿看到你这样），你的灵魂都能脱离现实的苦难。王尔德（Oscar Wilde）有句真言: “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是的，如果你也属于后者，那么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仰望星空。

人家都说，男孩要穷养，女孩要富养。大概意思是说，给男孩恶劣的环境是为了培养他们的意志品质，给女孩万千宠爱一方面是为了培养她们的气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她们被坏小子用花言巧语和小恩小惠而利用。爸爸会尽自己所能为你创造舒适的生活环境，但是也希望你日后能生财有道用钱有方。毫无疑问，财富能让我们生活的更好，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做决定的时候可以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而不是屈服于孔方兄的淫威。这一方面，爸爸在英国的体会特别深。商学院里那些与金融有关的专业很少见到英国本地人，绝大部分都是国际留学生，而留学生又绝大多数来自发展中国家。很多同学表示自己根本就不喜欢数学、统计、会计和金融，但考虑到这是未来最赚钱的专业，结果还是或被动或主动的投身于这个领域。 

英国是一个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对于私有财产的认同和保护是社会契约的根基之所在。虽然20世纪初期遭受过两次世界大战的洗礼，但近300年来每个家族的财富都在不断累积和传承。通过合理的投资，大多数英国人即使不用工作也都保证衣食无忧，他们也就能义无反顾的投身于自己真正热爱的事业，这种选择与钱无关。我的一个好朋友 Tom Welch 成长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他本科和硕士都选择了古典学（Classics），毕业之后也丝毫没有要找工作的打算，而是选择了一个教堂要免费做两年义工，期间继续泡在图书馆里的希腊文和拉丁文典籍之间，他能从中找到真正的快乐。 

爸爸非常喜欢巴菲特，也非常认同他所倡导的价值投资理念，并且非常果断地将其付诸于实践。2007年，沪市从6100点的高空滑落，爸爸逆势而动，逢跌就买，一直买到了1600点，现在还没解套，索性也乐得享受长期投资的那份淡定与从容。爸爸学会享受复利的乐趣的时候已经25岁了，掐指算算，实现财务自由那一天估计也年过半百了。不过，爸爸已经为你开设了基金账户，将亲戚朋友送给你的第一笔钱交给了专业的理财机构帮你打理，除了逢年过节收到的礼金之外，爸爸也会定期为你追加投资，并且通过红利再投资以享受复利的乐趣。在理想的情况下，你还能从爷爷以及爸爸这里继承一些遗产，合理配置之后也能在每个月带来稳定的现金流。如果你的生活作风像爸爸一样简朴，那么每个月的投资收入大于固定支出就算是踏上财务自由之路了。 

如果你有幸做到了以上两点，那么最后一点就是如何优雅地去生活了。我们处在一个高速发展的社会当中，飞机、电话以及互联网帮我们节省出的时间并没有让我们的生活节奏慢下来，而是越发显得步履匆匆。爸爸希望你能放慢步伐，在这场人生的旅途上好好享受身边的风景。爸爸走在巴黎或者米兰的街头，看到欧洲的男女老少都习惯于闲坐在路边的咖啡馆或者公园的草地上，偶尔读书偶尔闲聊，更多的时候就是什么也不做，感受自然的同时也感受内心。 

我们的生命是一个巧合，碰巧有个神秘的东西发生了大爆炸从而产生了宇宙，在宇宙膨胀的过程中形成了数不清的恒星，一些爆炸碎片在恒心周围又以恰当的方式组成了地球，距离那个燃烧的太阳不近也不远，碳、氧、氮等这些元素又以恰当的方式组合成了生命体最基本的物质，这些物质在恶劣的环境中不断死亡不断进化，人类这一个物种恰巧在数不清的劫难中繁衍至今，爸爸妈妈的偶然相遇才得以让两份不同的基因融合在一起，你在数不清的遗传可能中以恰当的方式组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知道这一切都来之不易，所以你要爱自己，积极地、美丽地、健康地、从容地面对每一个朝阳和落日。 

也许刚才那个说法太抽象了，让爸爸再试着解释一下人生不仅难得，而且十分短暂。如果把地球45亿年历史压缩为一天：单细胞生物出现在4点；海生植物登场的时候已经到20点半了；海生动物出现在20:50；22点有植物尝试在陆地生长，紧接着动物也登陆了；恐龙在23点登上历史舞台，午夜前20分钟又神秘消失；人类在午夜前1’17”出现，有文字记录的历史不过几秒钟，人的一生真是刹那芳华。和大历史相比，我们每个人都是年轻的，每个人也都是平等的，我们固然没有机会和生命中遇到的每个人都干上一杯，至少我们知道把时间浪费在蝇营狗苟的事情上是多么不值得。步履再匆忙也无法超越时光，何不让自己放慢脚步，享受每个当下？ 

人家都说教育子女并非说给他们听，而是要做给他们看。爸爸不会给你灌输无聊的陈词滥调，更不会给你表演虚伪的处世之道。你看到的爸爸，就是最真实的爸爸，一个永远在学习、不断在思考、从来没正经的爸爸。 

现在，大人讲话你似懂非懂，呀呀学语又吐字不清。你不再满足于手脚麻利地满地乱爬，迫不及待地要人扶你蹒跚学步。你总是不停地东张西望，溜溜乱转的小眼睛写满了好奇。爸爸喜欢这个样子的你，好奇心驱使着你去学习更多的东西，不满足于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可以预见的一点是，随着你对这个世界了解程度的加深，这种好奇心将不可避免的减少。爸爸只希望你尽可能多的保持住这份好奇心，不是因为好奇心能让你变得更优秀，而是因为好奇能让你从生活中得到更多快乐。Life is short, play more. 

你现在也许还看不到爸爸妈妈身后的世界，但终有一天你的视野将不再局限于眼前这块小天地，也许现在用罗曼·罗兰的一句名言作为结尾最合适不过了，他说：“生活中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爸爸永远爱你！

锅蒸之鱼

2011年10月

脚注1：生活导师（tutor）是学校给每个国际留学生安排的一个当地居民，负责在生活方面帮助留学生尽快融入当地社会，这一点上与学术导师（supervisor）有所区别。

脚注2：此处的学院（college）是学生住宿、生活、社交的群体单位，与学术性质的学院（school or department）有所区别。杜伦大学和牛津及剑桥是英国仅存的三所保有中世纪学院制传统的大学，文中提到的 Ustinov College 是杜伦大学的16所学院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