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人魂魄的雕刻
【HIV】
【H1N1病毒】
上面这些晶莹剔透、结构严整、形状奇异的玻璃雕塑并非取材于艺术家头脑中疯狂的想象。事实上,它们是英国年轻艺术家卢克.杰拉姆(Luke Jerram)参照多年来生物学的研究成果完成的一套仿生作品,而他模仿的对象,是渺小到无法用普通显微镜观察,却能够对人类一击致命的——病毒。
卢克.杰拉姆这一系列的致命雕塑的名单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HIV,可导致获得性免疫缺损综合症(AIDS,艾滋病);冠状病毒,带来了2003年肆虐东南亚的非典型性肺炎(SARS);H1N1流感病毒,刚刚在全球掀起一阵恐慌;天花,从人类诞生之初就追随我们,上世纪七十年代才被封存的高致死病毒;还有一个并非病毒却也可能致病甚至致命的著名细菌——大肠杆菌。
雕琢
作为一个雕塑与装置艺术家,同时也是色盲症患者,卢克很早就意识到,传统科学研究和科普作品为了方便观察与介绍,对原本无色的细菌和病毒使用染色技术或者用彩色图片表示,这实际上扭曲了人类对微生物的认识。他希望自己的玻璃雕塑能够使观者通过与未着色的病毒的近距离接触引发人类对病毒与自身关系的新思考。
他的这个艺术创作过程并不容易,每件成品都耗费了他数月甚至更长的时间。为了保证作品的科学性,卢克需要了解病毒学领域的最新进展。在英国布里斯托尔大学的微生物学家安德鲁.戴维森博士(Andrew Davidson)的指点下,从2003年的第一个HIV开始,到天花病毒、冠状病毒、几年后的第二个个头更大的HIV,直至最近的H1N1,卢克的病毒随着科学前沿的推进越来越贴合它们的真实样貌,但关于病毒的结构,总有科学的未解之处要用他自己的想象去填补。
把精心设计的草图变成作品又是一个难题,因为工艺挑战很大,卢克请了金.乔治(Kim George)、布莱恩.琼斯(Brain Jones)和诺曼.维奇(Norman Vietch)三位玻璃师傅做技术支持,协助吹制。实际上,要维持雕塑的平衡与稳定很难,有的病毒因为结构特殊,即使大家费尽心思,烧出来的模型仍因不能承受自身的重量而破碎。
图中的这个HIV病毒是卢克该系列的第一个作品,他将这个另人胆寒的病毒雕塑成25厘米大小,恰可捧在手心细细端详。当你凝视着手中这件巧夺天工造物,想到卢克为此花费的大把心机与时间,就不能不感叹自然界中的另外一些“艺术家”,它们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这样的创作,作品更加精妙,而速度却远远高于卢克。
自组装
一只HIV病毒如果“有幸”进入某人的身体,它在体液里巡游时便开始物色适宜自己栖居的细胞,方法是用自己表面凸起的那些晶莹的蛋白质探寻能够与之契合的蛋白模子,而它迟早会找到人体免疫系统的某些T细胞头上,因为这些大兵体表的CD4蛋白分子恰好是HIV那些小凸起的“另一半”。双方的蛋白一旦接上头,HIV病毒便着陆在细胞表面。因它表面披的一层球形囊膜与细胞膜类似,在另一些凸起的蛋白的作用下,HIV的囊膜与T细胞膜融合,HIV辗转腾挪间进入了细胞内部。
登堂入室的病毒展开它下一层外衣——衣壳,在电子显微镜下细看是由蛋白构成的近球形的二十面体——露出了里面的无字天书,原来,这只透明的雕塑里面那一团烟雾飘渺的东西,是它自己的装配说明书和几个榔头扳手——遗传物质RNA,和用于转录与合成的酶。打开装配说明书,榔头扳手们捡起T细胞身体里俯拾皆是的螺丝角铁(合成蛋白质的氨基酸、合成遗传物质的核苷酸),就开始自顾自地组装起来。
装配好的各种零件,包括衣壳里面包裹的酶和RNA,组成衣壳的蛋白质,被一点点堆放到这个替他人做嫁衣的细胞的边疆,零件们开始各自默默地组合,衣壳蛋白粒围拢起来,将酶和RNA包裹在中间,二百五十个衣壳蛋白粒最终合成一个二十面体,一切就绪,出发!一个个组装好的HIV衣壳挤出T细胞的细胞膜,临行前不忘扯一块T细胞的破皮胡乱围上,晶莹的小凸起从裹着的破皮——现在成了病毒的囊膜——中露出头来,HIV正式重生。撤离行将就木的T细胞,它和它的复制体们走向了下一趟征程。
整个过程平均耗时2天左右,而这,并不是这个病毒的全部作品。
潜伏
生物不会对进入自己体内的异物袖手旁观,病毒还在游弋的时候,体液里就有哨兵在通风报信;HIV悄悄潜入T细胞的同时,哨兵们也开始抓紧绘制通缉犯头像了,依据的原型就是病毒表面那些突出的小蛋白。不出几天时间,免疫细胞和抗体们都已经拿着这些通缉犯的头像进行地毯式搜索了。
HIV并不能躲过这第一波免疫系统大追捕,它们几乎全军覆没,少数幸存者躲避在淋巴结中,另有一些侵入T细胞后,将自己的遗传密码缝在了T细胞自己细胞核里的DNA中间,准备过冬。浑然不觉的T细胞带着这段潜伏的DNA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消灭入侵者、分裂、复制,把自己那含有HIV基因的DNA传递下去。而这时,这段短小的DNA静静的躲在细胞核里,仿佛只是一个幽灵,任其他免疫细胞在外巡游,因为没有合成蛋白,通缉犯的那张头像渐渐在警察局长的办公室里落满了灰尘,偌大的身体里,HIV仿佛已经消失。
直到某一天,不知是受了什么声音的召唤,T细胞体内HIV的基因苏醒过来,再度开始表达,将克隆士兵一拨拨释放出T细胞,此时,战争的号角才真正拉响。
变脸
克隆大军释放之日,就是那些为他人做嫁衣的T细胞寿终正寝之时。“恐怖分子炸了警察局”,这消息不胫而走,趁着免疫系统忙于收拾残局的功夫,各种亡命之徒开始对普通居民打砸抢烧,正常状况下本能轻易消灭的病原微生物都成了人体的大敌。
HIV是借刀杀人的高手,它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看着艾滋病人患上其他各种疾病:感染、肿瘤、器官衰竭……
免疫系统不会轻易言败,它们拿出了病毒感染的标准应急预案,又开始散步通缉犯头像,希望像HIV第一次来袭一样,用免疫细胞和抗体将其消灭。
而此时,病毒自己的粗心大意也成了有力的武器。HIV的遗传物质是RNA,它在T细胞里要先把RNA变成DNA再去复制合成,这个和普通生物相反的转录过程——普通生物都是将细胞核里的DNA变成RNA去合成蛋白质——因为没有纠错程序而漏洞百出。HIV其实不在意这些错误,放出去活不活得了是它们自己的造化,于是后代们将错就错的用篡改过的装配说明书继续组装,继续突变…..此时,病毒体表凸起的表面蛋白随之发生了改变。
可怜免疫细胞拿着刚画好的头像来搜捕的时候,HIV已经变了模样,等它们发现,再去绘制新头像的时候,HIV病毒早不知变了几张脸,身体各处都已开始告急了……
它这样变化的脸不单难倒了免疫系统,科研人员也因为不能准确识别目标而无法研制有效的疫苗,杀杀不死,防防不住,艾滋病成了世纪难题。
尾声
没有科学家确切的知道HIV病毒从入侵、复制、潜伏到爆发的全部过程,未来若干年之内,这些细节也不大可能全部研究清楚,更遑论雕刻出一个完美的玻璃模型。但HIV病毒只承认“存在即合理”,它凭着生命的本能,或者说凭着生物大分子的生化反应本质,自组装、潜伏、变异……不得不承认,一旦一个病毒演化出了如此精致的结构,它也就获得了与其他生物,包括拥有高等智慧的人类,与他们共存于自然界,甚至向其挑衅的权利。这样的挑衅无时无刻不在进行。
一个艾滋病人看到卢克做的HIV病毒模型照片的时候,在网站上留下了这样一段话:“您的雕塑,即使在照片上看来,也显得那么真实,远远超越了我以前看到的任何图片。我凝视着它们,凝视着在我身体里成千上万的这些家伙,它们将伴我余生。这种感觉很奇怪,看着我的敌人,可能最终夺走我生命的敌人,发现它们如此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