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吃生活

桐城有句方言，叫“吃生活”，不知这个说法到底从何而来，我看上海人也说，只不过意思略有出入。我们方言里的意思是：小孩子不懂事，大人怎么讲也不听，大人无奈放弃，让其吃点小亏，这时候通常会说：“这小讨债鬼，让他吃点生活也不坏。”这个态度有一点无奈，但也是一种明智。很多时候，当人阅历不同的时候，你心里看到了一个东西，一个结局，对方的阅历和知识都还没有达到，你把嘴巴说干他也听不进去，那么还真不如让他去“吃吃生活。”当然，这前提 是不会对一个孩子造成伤害，你对于结果能放也能收。倘若如此，让其吃一堑长一智，倒也不错。

美国有很多“成长小说”（coming-of-age novels)， 讲述人成长中那段变化的过程。很多小说里都有这样的场景，父母亲明知孩子做某事会吃亏，他们预先会警告一下，说你要去可以，这是你的选择，你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达成这种认同之后，他们不再阻挡，而是让他们去，最终小孩受挫了，回来后，父母亲仍旧敞开胸怀欢迎他们，安慰他们，也不再罗哩罗嗦地谴责。我估计大部分逆反的造成，是你害怕小孩犯错，不给他们探险的机会，他们也无从真正把你曾经有过的阅历和见识据为己有，他们对于本该体验的学习过程，永远处在观望状态，对于机会的缺乏感到郁闷。

耶鲁法学院“虎妈”蔡教授的育儿宝典中，就有这么一条，说不许孩子出去到别的小朋友家过夜。 虎妈并非真正华人，但这种教育方式却反映了很多中国家庭的取舍。这种好朋友之间的sleepover，在美国小孩中十分普遍。有一些是教会集体组织的，有 一些是一些好朋友家庭组织的。多半情况下是比较安全的，但是家长要留心对方是什么样的家庭，有些家庭不靠谱，你当然不能让小孩去。这需要家长做点功课，去了解，去判断。很多家长不作这种鉴别，千篇一律地不让他们去参与，一来是过于恐惧风险，二来也觉得这种活动无助于小孩学习。大家认为 考试出好成绩才是王道，这些杂七杂八的活动不要参加。

《纽约时报》的戴维·布鲁克斯认为，中国家庭自作聪明让孩子连续学习、弹琴，误以为是培养他们的智力或音乐能力，但是14岁小孩‘在外留宿’之类活动其实对于智力的挑战更大，也更难去教。这种活动需要“对付各 自地位的冲突”、“协商团队规则”、“了解社交规范”、“认清个人和团队之间界线”，所有这些交往中的考验，对于智力的挑战，要比耶鲁大学最紧张的一门课还要大。这也是一种体验式的学习法。我觉得这恰恰是中国教育多年来致命的弱点。

学生的学习过程过于注重个体智力方面的操练，缺乏更为复杂的团队的训练。我们常说的某人素质高低，往往说的是他处在一个集体当中，如何摆正自己的位置，认清哪些事该做哪些话该说，在个人和他人产生冲突的时侯，知道用“爱心说诚实话”，不卑不亢地维护自己的利益，解决相关冲突。这一切，你可以去讲，但我估计在 有所鉴别的情况下，让孩子去参加这种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的活动，让他们去“吃生活”，效果可能更佳。

再说小时候“吃生活”或许你还能控制，等孩子大了，又没有经过相应的训练，遇到问题，就可能被生活给吃了。

因此，倘可能，大家应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前提下，放手让小孩去闯一闯，不要什么都是家长包办，让孩子永远没有一个自己成长的机会。教育的过程，其实就是通过一 定的体验，实现行为的改变。世间多少家长，苦口婆心跟孩子说“小孩不听大人言，吃亏的日子在眼前”，或是“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问题恰恰就在这里， 你不可能指望你四五十年的盐，能让孩子一下子消化掉。对于犯错的恐惧，使得家长始终放不下，事事给孩子包办，使得他们在人生的课堂里无法毕业。荀子曰：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而止矣。行之,明也。”这是强调行动式体验式的学习对于人长进之必要。孔子也把教育分成 三个层次，最高的层次也是亲身体验：“言之，吾听；示之，吾明；行之，吾知之矣。”

当然，要是有个什么办法，能把我们大脑里的阅历直接下载到孩子们的大脑当然最好，可是科技还没有发展到这种地步。既然这样，在一个你能预见、能控制、最终也能提供帮助的前提下，让孩子们吃吃生活，吃吃酸甜苦辣，对他们也是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