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奇帆权威解读共同富裕_财经宏观_闲暇巴
共同富裕无疑是2021年最热的年度经济话题。
2021年8月,中央财经委员会第十次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就实现共同富裕再次作出重要论述以来,三次分配、贫富差距等相关词汇引起全社会广泛讨论。
一时间,普通人好奇“共同富裕”将如何改变自己的生活,民营企业则担心会不会出现“杀富济贫”的情况。
那么,中央财经委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出共同富裕?共同富裕接下来会有哪些具体措施出台?会如何影响到中国经济社会各个层面、不同行业和地区发展?
本期《聊一波》节目中,《财经》杂志总编辑王波明特别邀请到复旦大学特聘教授、重庆市原市长黄奇帆,为您权威解读中央出台共同富裕政策的背景初衷,探讨共同富裕的深层次逻辑体系、要解决哪些问题以及具体落地方法。
1.共同富裕是“有差异的共同富裕”
王波明:去年下半年,中央提出要号召共同富裕,财经委8·17会议正式提出三次分配,要提高低收入,适当合理地调节高收入,构造一个橄榄形的中产阶级社会,这个问题您怎么看?
黄奇帆:共同富裕首先要遵守5个原则,这一点是习近平总书记在政治局学习会上做出的重要指示。
第一个原则就是做大蛋糕和分好蛋糕并重。
只想着分好蛋糕蛋糕可能越分越小,最后变成共同贫困。也不能一味做大蛋糕不去想分好蛋糕的事,最后造成社会两极分化。
第二个原则就是共同富裕是一个分阶段实现的目标,不是一蹴而就的。
你不能把100年以后社会主义发达阶段的共同富裕标准,拿到现在初级阶段来使用。
第三个,共同富裕不是一刀切的平均主义,而是有差异的共同富裕。
第四个,社会主义的劳动原则是按劳分配、各尽所能、多劳多得。
第五个,共同富裕不光靠分配和努力劳动获得,还要靠整个社会的高质量发展促进。
基于这五大原则,我们再来讲社会主义的共同富裕,基本逻辑就是要缩小三大差距。
2.共同富裕要缩小区域差距,西部将变成“能源世界的阿拉伯”
王波明:你说缩小三大差距,具体是哪三大差距?
黄奇帆:当下共同富裕的核心任务就是缩小三大差距,这三大差距分别是区域差距、城乡差距和行业差距。三大差距中的区域差距要通过发展现代生产力来解决,城乡差距要通过两元构架和要素市场的改革来解决,贫富差距要通过供给侧制度均衡去解决。
我们以往的经济科普不到位,一说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就以为是“三去一降一补”,就变成了行政性的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其实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深刻的概念内涵是优化资源配置,是均衡各种要素供给,就是中央讲的高质量的现代经济发展。
先来说缩小区域差距。缩小区域差距主要不是靠三大分配。当然分配中的转移支付,把东部的钱转给西部能缩小部分东西差距,但这是很小的一个概念。缩小区域差距主要靠高质量发展的现代生产力来解决。
中国有一条胡焕庸线就是从黑河到腾冲这条直线,这条线东南面集聚了中国2/3的人口,每年的降雨量在1000到1800毫米左右,可以说是风调雨顺,不管是农业还是城市生活、社会发展都是繁荣昌盛。
胡焕庸线的西北面,面积占中国的2/3人口只占不到1/3,每年降水量只有200到600毫米,像新疆或者内蒙古、宁夏的沙漠地带都位于胡焕庸线的西北面,降水量都很低,这不是人类可以改造的,要说“人定胜天”、“把沙漠变成绿洲”其实是一个伪命题、或者说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种差距也绝不是说把东部的干部调到西部,或者把东部的农民调到西部去精耕细作能够解决的,而是要靠现代化的生产力,让西部自己发展。
2000年以来国家推动了西部大开发,它的成就归纳起来就是有5个“大”。
凡西部大开发的项目要么不干,要干就是大资本大资金。一个项目少则几十亿,多则几百亿甚至上千亿;第二,肯定要大企业,不管民营还是国有一定是国家级的500强龙头企业在干;第三,一定是应用高科技的、现代技术的;第四,它一旦产生了效果,产品一定是和全社会全中国甚至跟全世界有关的。第五,它当然还是系统工程。
过去凡是按照这5大去搞的项目都是成功的,比如西电东送、西油东送、西气东送,还有现在正在搞的西部的清洁能源基地。
比如青海的光伏电子板清洁能源基地占地有700平方公里,比整个新加坡面积还大,这700平方公里一年就可以产生上万亿度电。中国现在一年消耗8万亿度电,电厂都在东部,40年以后每年生产20万亿度电其中15万亿度电将产生在西部。15万亿度如果算两毛钱一度,价值就是3万亿,人均就增加了3万。
2000年的时候东西部差距一度到了3.5:1,也就是说东部如果有10块钱,西部只有3块钱。西部大开发以后,2010年这个数据缩小到3:1,2020年已经变成2:1,在碳中和、碳达峰的目标下,西部以后会成为中国的清洁能源基地。 阿拉伯是世界的能源中心,阿拉伯世界比其他亚洲地区更富,有可能二三十年以后,西部成了中国的能源基地,人均GDP能做到跟东部1:1。
3.农村收入一旦提高,就会带动国内的消费循环
黄奇帆:共同富裕第二个要缩小的是城乡差距。
去年中国人均可支配收入是3万元,城市人均是4万多,农村人均是1万多,城乡差距是1:3。那么是不是又要靠城市拿钱支援农村?或者干部、技术专家下乡提高农村生产力?这些都没错。但是 中国城乡差距的主要矛盾,是从计划经济时代开始中国就有一个城乡两元构架的要素市场体系,中国的劳动力市场、土地市场、资金市场、技术市场,一切作为社会经济运行的要素市场城乡之间是不循环的,这就造成了中国农村比城市贫困。
我们改革开放40年已经把城市的体制机制动了个遍,但是城乡之间的运行体制现在还没有真正破题。比如说我们的农民,97%的年收入都来自劳动收入,资产收入不超过3%。上世纪90年代以来,城市土地地价涨了十几倍,遇上拆迁就能带来几百万的收入,这就是土地要素升值带来的收入。但农村的农民不管城市土地涨了多少,都不能给他带来收益。
第二个概念,债务资金也是个要素。中国居民家庭欠债大概50万亿,农村6亿人的个人贷款不超过4万亿,凭什么城市的六七亿人可以借46万亿,另外六七亿人就借不到钱? 城里的人用掉了40多万亿的房产按揭贷款,房子10年前买的话现在翻了一番,5年前买的也涨了50%,农民都没轮上,所以资金市场和农民无关、土地市场和农民无关,中国政府要解决共同富裕问题必须让城乡两元构架一体化。
新土地法规定农村的土地不再征用,而是直接拿出来同股同权同价拍,拍了以后假如价格是500万就归农民了,拿到这笔钱以后,可能有100万是征地动迁的成本费用,剩下400万就可以大家分,农民财产性收入就增加了。这是绝不亚于土地承包制的一场农村革命。
党中央最近几年还在推动农民工城市落户政策。落户跟不落户有多大差别呢?有工作的农民一旦在城里落户基本就会进入中等收入阶层,现在我们说城市有4亿中等收入阶层,是指有工作岗位有户口的,农民工为什么不算?因为农民工没户口,他到四十六七岁又回去做农民去了,他的养老保险、医疗保险等等待遇比城市要低,这是劳动力市场的不平衡问题。所以中央正在推出要素市场改革,党中央2020年4月有一个文件,具体的方案就是解决土地市场、资金市场、劳动力市场等要素市场的城乡两元构架。
目前,一场能够帮助农村居民增加收入、缩小城乡差距的改革,正轰轰烈烈的进行着,这个推动不要花钱的,制度优化后就能产生作用,最后农村收入一旦提高,它就会带动国内的消费循环。
4.互联网平台暴富的核心问题是税收没到位
黄奇帆:第三件事当然就是要缩小行业差距。行业差距决定了城市中各行各业的贫富差距,现在所有行业里金融业、互联网平台、房地产特别富,而行业的差距是政府供给侧基础制度、行业的边界制定不清晰、或者缺少经验等造成的。
就拿金融业来说,中国40多个金融上市公司产生的利润差不多等于4000多上市企业利润的一半,你凭什么啊?你神仙啊?你就是靠垄断的牌照,这个牌照造成存款利息是2%,贷款利息可以到6点几,4个点的利差全世界绝无仅有,像欧美、日本、韩国存贷款差就是2个点。
王波明:现在有些都降到了1个点。
黄奇帆:我们凭什么4个点?这是资源配置上金融机构经营许可制度造成的,所以民营企业稍有点门道就要搞金融牌照,搞了一张还要搞全牌照。
第二个,互联网平台的核心问题在哪?是我们的税收没到位。
互联网平台销售并不是中国人发明的,国外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就有网络,为什么国外百货商店并没有被网络冲击?我们的百货商店却几乎一半关门?因为实体店是交税的,网络平台漏掉了很多税,所以大家都到网络上去买便宜货。是我们经验不足,让互联网平台实现了垄断产生了暴富。
如果制度是公平的,当某个行业有暴富机会的时候大家都会进入这个行业,效益就会被摊薄,最后各行各业的利润是平衡的。但是如果你不是一个制度化的均衡,而是制度里有漏洞,那最后这个领域是暴富的。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也不是说搞网络的人偷税漏税钻空子,是我们供给侧制度设计上有一些漏洞,是我们的经验不足,房地产不用说了,也是这么个状态。
5.三次分配不靠逼捐靠机制 中国富豪捐款和国外差很多
王波明:咱们最后还是聊一聊三次分配。
黄奇帆:共同富裕的第三层次才是三次分配。 一次分配是基础,一次分配讲效率兼顾公平,一次分配是多劳多得,同时一次分配也要实现劳动所得,保值增值。
二次分配是关键,也就是说政府调整税收和转移支付。关于税收,第一个概念叫做间接税和直接税的关系。我们中国的间接税是很完整的,所谓间接税就是增值税、海关的关税等等,这些税是间接税。关税收得多,又可以把关税转移到企业,作为企业成本提高,但是跟个人财富无关。我们国家间接税收得比较高,今后税收改革很重要的一点是降低间接税,降低间接税就使得这个国家的营商环境改善,企业运行中普遍的社会环境税减少,效益提高了会产生富裕,因为蛋糕做大了。
第二个就在直接税里面,中国收得比较全的是企业所得税和个人所得税。 全世界唯一不收财产税的地方就是中国,美国、欧洲、日本、韩国,包括台湾,都要收50%的遗产税,50%的馈赠税,或者3%到5%的房产税。直接税、财产税是部分人收,部分豁免,还是有个起点概念,这很重要。
王波明:豁免一些不太富裕的人。
黄奇帆:可以说豁免大部分,大部分人总是共同富裕的基础,少数人才是富裕人群里头的大富豪。
第三个概念叫捐款。第三次分配我们国内做得并不算好,以后是要进一步加强的,这个加强绝不是说政府和有关方方面面的团体去对富豪们逼捐,这是一个完全道义自觉的行为。所以第三次分配是补充。
三次分配关键是把二次分配做好,把二次做好以后,在间接税方面会促进一级市场一次分配的营商环境,让蛋糕做大。然后在直接税上的征收系统化以后,还可以促进三次分配的发展。比如说美国的富豪,每年捐款的钱大体上等于美国GDP总量的2.5%,中国每年的捐款只占我们GDP的0.5%。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比重差?是美国富豪觉悟高?不是,而是因为美国政府收财产税,搞公益捐款可以抵扣财产税。所以直接税征收成体系后,中国也一定会出现相当于GDP2%以上的富豪捐款,但不是逼捐逼出来的,是共同富裕的三大分配的体系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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