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纪行——马赛马拉
柏油路变成土路再变成沙石路,汽车颠簸到飞起来的境界,人也昏昏入睡。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里涌进司机叽里呱啦的喊话声,睁开惺忪双眼,窗外端坐两只狒狒一闪而过,吓得睡意全无。接着斑马、牛群、马赛人依次掠过……一车人兴奋尖叫,是不是到马赛马拉啦!司机撇撇嘴说,回头可有的看。
沙石路走到尽头,车一头扎进小树林,几个披红格布的瘦高个儿马赛人围拢而来,脚上穿着轮胎或破布做的鞋,欢迎我们来肯尼亚稀树草原狩猎。
说“狩猎”实在是装彪悍而已,真实情况是,汽车变作一只带天窗的笼子,它将盛着我们在草原之海上漂来荡去。
司机首先交代“狩猎”目标——非洲草原Big Five(五大件):狮子、豹子、犀牛、非洲象、水牛。和“三大件”一样,入选五大件凭的不是体型。当年非洲狩猎是欧洲上流社会的高端旅游项目,白人根据惨痛经历,投票选出上述最难打和最危险的五种动物。
进入草原,满眼应接不暇,谁还记得找那五大件。草原斑马(Equus quagga)三斑一群、五斑一伙地闷头吃草,臼齿乱嚼几下就吞下肚,像好赖通吃的高效割草机。斑马耳朵如人的表情,情绪从中表露无遗,放松则直立,受惊朝前,生气朝后。经鉴定,镜头里这几只心情愉快!斑马的条纹也像人的指纹,宽窄疏密两两不同。以前有科学家动过坏心眼,想看看外衣下是什么颜色,于是把人家的毛剃了,发现原来是一水儿的黑马。有资料说肯尼亚也出现过白化病斑马,条纹是浅金色。斑马社会似乎还没演化出歧视这玩意儿,白斑马和其他马一起吃喝,其乐融融,眼看能找到真爱养育后代,哪知突然失踪,可能是长得太扎眼被狮子叼了。
看着目中无人的斑马,不禁联想它们的近亲——同为马科的马和驴,要是5000年前古人选择了“斑马”(没准有“斑驴”……),今天的田野该有多眼花缭乱。
车开不久即发现目标一号,一只硕大的非洲水牛(Syncerus caffer caffer)笨拙地拱土蹭痒,撅起屁股一米多高。然而配合彪悍体型的却是一张无辜的老脸;最特殊的是角在头顶闭合并骨化,像小分头形状的头盔。导游的讲解出人意料,非洲水牛喜怒无常,稍受刺激就攻击人,所以有史以来从未被豢养,也是Big Five里最伤人最多的动物之一。看来牛也不可貌相。
大家还没来得及生出成就感,就意识到目光所及之处黑压压一片,足有好几百只,向远处蔓延过一片小山头,蔚为壮观,方知水牛太不稀罕了。广阔平坦的草原掩护很少,食草动物有不同的生存之道,有的靠机敏,有的靠速度,水牛靠的是聚众——每多一个同伴,你成为不幸者的概率就小一分。我们在近处停稳,有的牛甚至前面吃后边撒尿,简直混不吝。草在嘴里迅速穿堂而过,只待回头慢慢反刍。
牛背上点缀了一颗颗食虱鸟(Buphagus africanus),黄嘴尖端有一点红。顾名思义,食虱鸟以牛身上的虱子为食,也会警告猛兽来临,所以在斯瓦西里语里被称为“犀牛卫士”;不过这帮鸟儿绝对是低素质的不称职的卫士!总想着揩油,从牛皮的伤口里吃血,搞得人家伤口感染,不易愈合。
牛群对面还徜徉着一只孤零零的牛,细看却不一样,长脸像马,表情忧郁,是牛科的角马(Connochaetes taurinus)。提到非洲草原人们一定会想到动物大迁徙,而动物大迁徙中鼎鼎有名的主力军就是150万头角马。这么大的部队气势磅礴,在南北草原之间顺时针画圆,一圈上千公里,并不是吃饱了遛弯;恰恰相反,是追着食物走。6月从南奔北,趟过河,穿越鳄鱼尖牙的丛林,冒着死的代价来到马赛马拉(也就是我们现在的地点);熬过旱季,再回青翠繁茂的南方塞伦盖蒂(过境无需护照)。现在四月,算算日子,角马该待在南方,这一只不知何故离群,孤独的它能否熬到同大部队汇合的那天?
有牛也有羊,这是黑斑羚(Aepyceros melampus),一群十几只。细长的腿,机警的眼,一看就靠敏捷取胜。
随行的德国人劳拉突然指着对面问,怎么那边的黑斑羚全长角,难道都是公的?导游笑说,这是另一物种了。细看果然体型更小,肚上还一道黑一道白,像被人画上泾渭分明的京剧脸谱。它们叫汤氏瞪羚(Gazella thomsonii),昵称“汤米”,种加词thomsonii得名于英国地质学家、非洲探险家汤姆森。在这个物种中,男娃经常形成“小公羊团”,这样就不会掺和成年公羊的好事,看来争小妞也是论资排辈。本来所有男娃好好吃草,一只闲来没事突然挑衅,另一只也正当年少气盛,怎肯罢休,像模像样地在地上挠两下,接着以慢动作把角撞过去……青春期心理暴露无遗。
转角牛羚(Damaliscus lunatus jimela)完全没有我们想象的羚羊的秀气,公母都有角,扭成螺旋,精致高贵。雄性有领土意识,看着像逛来逛去,没准就在四处撒尿拉屎,留下自己的记号。在交配季节,雄性为了把雌性拴在领土之内,不惜采取欺骗手段,发出“敌人在附近”的警告信号。这在动物界可算耸人听闻了,因为“狼来了”的举动是大忌;不过对于有的动物——包括转角牛羚来说,重要的原则是:对真实信号做出反应的价值远远大于对虚假信号做反应的代价,就是钻了这个漏子,牛羚的欺骗行为才能保存下来。
面前这头牛羚特意停下步子让我们过去,谁知大笼子马达一熄,当当正正停下,还伸出镜头咔嚓咔嚓。引得它目光中满是不耐烦。
几小时看到全是温顺的牛羊,稍有遗憾;可几近暮色,须打道回府。谁料司机加速前进,连车都好像兴奋起来。待停下,面前小山包上倚着一只高贵而美丽的猎豹(Acinonyx jubatus),正独自欣赏夕阳,对纷繁的外界无动于衷,那气质像个夫人,妙不可言。它的眼睛到嘴边有一道黑线,而且不上树,都是不同于豹子的特征。从体型上看,猎豹体型更瘦,腰部很窄,跑得更快,时速能达到105公里。
突然,猎豹站起身来,我们以为它不耐烦了要离开,非常遗憾。可它竟舒舒展展地伸了个懒腰,持续十几秒钟,还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哈欠。心里很是感激。
让我最爱的,是草原的和谐和她固有不变的节奏。想想牛羊其实就在不远处,而此时,不论你是强势还是弱势,不论你在食物链怎样的位置,都可以享受这安静的微风和夕阳。草原的生物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允许和平时期的经常存在。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