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游戏的思考

高能预警：满篇中二干货，配温水送服，以免噎到。

引子：

“如何做一个好游戏？”这个问题困扰了无数游戏开发者。从独立游戏到3A大作，无数人绞尽脑汁，用无数夜晚在探索着。也有更多人放弃了尝试，亦步亦趋地跟随潮流。无论如何，游戏都势不可挡地朝着一种成熟的艺术迈进，希望在有生之年能为这股潮流添一把力。

游戏？艺术？

"游戏是一种艺术形式。"这一点几乎已经获得了共识，游戏再也不是屏幕上简单的色块，技术的发展支撑着这种新型的媒体走过了遥远的路途。

我有位前同事，曾是90年代一款篮球游戏的美术总监，给我讲过一个事：当年他在酒吧，遇到了一位著名的插画家，他年少时的偶像。他跑去搭话，对方听说他也是做美术的，很感兴趣，但是听到说他是在游戏公司上班，给他讲：you know, video game, that's not real art~ 他也赶紧对着偶像附和：right, you r totally right~

我对他的软骨头表示鄙视，然后搜了一下当年的篮球游戏:

好吧，这真的很难称之为真正的艺术。

但是就像电影经历了黑白彩色，有声无声，2D3D甚至4D一样。

游戏也从早期简陋的单色像素，发展出了当下能以假乱真的PBR渲染，GI光照，甚至VR科技。这还单只是游戏画面，更别提叙事手段的革新，游戏玩法的日新月异，游戏种类的丰富，以及各个方面的进步等等。

游戏早已超越电影，悄然地成为了当今世上最强大的艺术形式。

而艺术又是什么？

毕加索说：“艺术是诉说真理的谎言。” 他到底在说什么？我一路查溯到西班牙语的原文，居然也有数个版本，不过其中意思已然讲的很清楚： 艺术是用来帮助我们认识真理的工具。

那么艺术是个工具，透过艺术，我们能更深地理解这个世界。

艺术又是怎么帮助我们理解世界呢？

多伦多大学的心理学教授Jordan B Peterson 在他的课程Maps of meaning里面讲到：

艺术是艺术家对未知世界的探索，然后通过大众能够理解的形式进行的反哺。

这和毕加索的观点吻合。毕加索作为一个艺术家，通过他的作品向世界展示了他对真理的理解，然而并没有直白的回答我们的问题：“艺术如何帮助我们理解世界？”Peterson作为一个心理学家，则详细地剖析了其中的前因后果。

首先，Peterson把这个世界一分为二，秩序和混乱，就像我们道教的阴阳太极

秩序：生活中我们能够理解，掌控的部分，就是秩序：一份稳定的工作，和睦的家庭，体面的薪水，街角百吃不厌的餐馆等等，这都是秩序。当然，如果秩序太多，生活也会失调，如果生活中充斥着秩序，就像一个囚徒，一辈子必须遵循规则，从不敢做出格的事情，生活的一切都严格规管着，单调乏味逼人发疯。社会也是一样，极端秩序的社会，就像是纳粹德国或者集权的朝鲜，令人窒息。

混乱：和秩序对应的，就是混乱，一切没有了解和掌控的部分，都是混乱：小到两个街口外从没尝试过的饭店，大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撞上地球的彗星，都是混乱的部分。生活中的混乱太多，就像是街边的流浪汉，没有家庭的支持，没有稳定的收入，甚至染上酒瘾或者毒瘾。同样，社会也是一样，混乱的社会，比如无政府主义的世界，或者文革时候的中国，会疯狂到无法生存。

Peterson也提到，健康的生活，是平衡的：有秩序，也有混乱。有稳定的收入，就会有闲心带家人去尝试新开的饭店。有健康的体魄，才有胆量挑战从未攀爬过的山峰。有亿万的家产，也就有精力去竞选美国总统。

在这个状态下，我们安全，舒适，同时又足够警醒，使得我们可以不停进步。

生活中的秩序和混乱是相对应的，秩序越大，也就可以承受更大的混乱；混乱越多，就需要越多的秩序来支持。

Peterson讲到最重要的一点是：通过努力我们可以将混乱转化为秩序，并且在其过程中，我们获得了人生的意义。

正如登山家历尽艰辛登顶山峰时，他的人生在那一刻也获得了充足的意义。

明白了这 个，我们再来看艺术家是怎么做的。

艺术家是一群时刻游走在秩序和混乱边缘的人。

艺术，则是艺术家，努力将他看到的混乱转化为秩序时的产物。

它是艺术家对未知世界的探索，将自己暴露在混乱中，怒睁双眼，尽力感知，苦苦思索，然后化为自己的一部分，最后将其化出思想的结晶，展现给大众。

其中的幸运儿，产出晶莹剔透举世罕见的结晶，顺利地被大众接受，从而功成名就，被封为一代大师。比如毕加索。

毕加索向世人展示的，是他的立体主义绘画，用平面的画布为媒介，挑战了大众对空间和时间的概念，毕加索传递的，就是一个“打破空间，时间的常规组合，人们依然有可能理解时间和空间，从而对时间空间有更深的认识”的信息。

不幸的，则有可能产出的结晶浑浊扭曲，毫无价值，甚至有更加悲剧的艺术家，结出了炽热无比的稀世结晶，待结晶的光芒慢慢退去，人们才终得以看清这份璀璨，可惜艺术家早已死去百年，比如梵高。

这结晶，就是真理，就是道路，就是生命。毫不夸张。

在这个过程中，艺术家也收获了他们人生的意义。

我们也从此得益。

当一个艺术家真正能够正视真理，并把他所看到的如实记录下来传播出去，那么他所做的，不光对他自己有益处，而且对他周围的人也有益处，更甚之对所有的人类都有益处；而且不光对现在的人有益处，并且对世世代代无穷的后人都有益处。

这里要指出的是，也许艺术家本身都不理解这真理，但是他感受到了，并且用他的艺术技巧将其记录了下来，并不一定要真的深刻理解真理，才能创造出伟大的艺术。

总而言之，这便是艺术家自我价值的真正实现。

我们又怎么通过艺术认识其背后的真理？

当恰当的时机到来，人们站在伟大的艺术前，被它夺目的光芒照耀，心中或思如泉涌，或静如止水，得以通过这艺术一窥其背后的真理。当这短暂的瞬间发生时，我们虽然理智上不能理解，但是却无可避免地释然，心中豁然开朗。就像圣经中所写的：自从造天地以来,上帝的永能和神性是明明可知的,虽是眼不能见,但藉着所造之物就可以晓得,叫人无可推诿。

就像看到梵高如火的向日葵时眼目燃情，

就像看到莫奈满墙荡漾的睡莲时心中的荡漾，

就像看过教父三部曲后情感的沉寂，

就像打穿风之旅人后周身的颤抖。

此时，你感受到了艺术家意图向你呈现的真理。

你也许理智上不了解这真理，但是你感受的到。

之后会有专业的艺术评论家，反复反复淬炼，才能得到这艺术后的信息。有时候这信息隐藏的如此之深，艺术家本身也只是看到并如实呈现了它，自己当时并没有完全理解。

我们上学时候，反复的练习从文章中提取中心思想，也是锻炼我们这方面的能力。当年我也觉得有些过度解读，有时候作者写文章的时候都没有想那么多。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有时候创作者的确会无意识地展现出真理的所在，而不自知。

我想恐怕这也是大多数游戏公司无法重复自己成功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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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OP！说了这么多，这所谓真理到底是什么？它又有什么用处？

好了，我们还是回过头来说游戏。

在游戏中，这个真理，应该是不只在游戏里成立，而且在现实生活中也成立的道理。

比如糖果传奇，根本上，是传递了一个“延迟享受”的道理，守望先锋则教给我们“团队配合”“地域控制”。

每一个好的游戏，都有一个甚至数个核心信息/真理来支撑。

然而生活中的道理千千万，这厢说：君子报仇，十年未晚。那厢讲：君子之道，忠恕而已。

你只要选中自己的核心目标玩家群体，看他们真正需要了解的是哪些。

然而即便如此

我有太多的道理可以放到我的游戏里了。

哪些才是真理？

这里提供一个高能的检验办法：Dominance hierarchy！ 支配等级，放在人类社会讲，就是社会阶级。

如果一个道理，能够帮助你在真实世界的社会阶级中成功，那么它就是“真”的。

糖果传奇教给我们的“延迟享受”，守望先锋教给我们的“团队配合”“地域控制”。

懂得这些道理可以帮助你在社会阶级中向上移动。

为什么可以帮助你在社会阶级中向上移动的道理，就是真理？

因为在阶级中位置越靠上，就有越大的可能性有子嗣。

就越有可能把基因传递下去！

“天地之大德曰生” 生命的延续就是一切的基石，没有比这更真实的。

你即便是不知道，也能感受到，因为你的基因是千百万年进化出的结晶，它操控着荷尔蒙对你的大脑发出施令，指挥着你的手脚向心爱的姑娘发起冲锋，要知道，内心的感觉从不撒谎。

基于思想的真理用处何在？

这些真理为什么这么重要？因为它们是工具，思想的工具，比起看得见摸得着的工具，比如铁锤电锯，一样重要，甚至更为有效。

思想是工具？

是的，就像锤头作为工具可以敲钉子一样，数学作为工具可以计算面积；

汽车可以载人运货，管理学可以让公司事半功倍。

思想是重要的工具。

大多数人都忽视了这个事实，实际上这个世界运行在思想的工具之上，这些思想已经比物理世界更为真实了：宗教的思想，可以让世界和平；政治的思想，可以让社会运转；其中最最重要的，是金钱。是的，金钱是凭空而造的，是一种思想，而不是物理的事实。

乘着这些真理打造的工具，人类创造了崔璨的文明，凌驾于一切生命至上。

游戏，作为最先进的艺术形式，更应当诉说真理

游戏，也是人类文明至今为止，发展出的最先进的思想工具。

借着这个工具，我们可以讲真理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展现给世人。

所以游戏开发者们，不要放慢探索真理的脚步，也请时刻锻打讲述真理的技巧，因为坚持下去你们将是当代最伟大的艺术家。

后记

一直以来我在考虑游戏的本质这个问题， 我在寻找一个关键的元素，如果把这个元素从一个好游戏里抽离，那么这个游戏就不在能称之为一个好游戏了。我能想到的，就是游戏的支柱信息或者是上文中的真理，比如把“延迟享受”从糖果传奇中抽离，那么它就不是糖果传奇了。

然后这个支柱信息，到底是什么，怎么确定它，怎么理解它，怎么传递它，都是做出好游戏必不可少的。

我们都说，好的游戏是easy to learn, hard to master。 这个hard to master的核心玩法，就应该是游戏想表达的真理。

有时候，很多所谓“真理”相互冲突，这个我也考虑了很久，其实是因为它们在不同的情况下起作用。在另外一些情况下，则不起作用甚至有反作用。

这些情况大致分为长期和短期两种情况，在生活中，有两个层面的目标在同时发展。短期的目标和长期的目标。人生的首要目的，是保证长期目标的顺利，而短期目标则没有那么重要。
打个比方，一屋子的人在下象棋，你的短期目标就是眼前的棋局。长期目标就是当你下完一局棋，总是会有人邀请你下另外一局。
如果执行短期目标的时候表现的不好，那么就会对长期目标造成不好的结果。
比如你输了棋就破口大骂，那么久了就没有人和你下棋了。
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你会发现，有时候，你需要在短期目标上吃一些亏，才能保证长期目标的顺利。
比如，你有时候要让棋，故意让对方赢，哄她开心，这样才会有机会继续玩下去。

这样有的道理在长期目标下起作用，有的道理在短期目标下起作用。我们做游戏时，根据这个原则来分配游戏机制，会比较好把控整体体验。

比如在守望先锋中，提供给玩家一些辅助职业，表面上看选这些职业并不会玩的那么爽，但是他们的存在，让玩家体验到了团队合作的重要性。然后在游戏结束后的排行榜上，采用了投票的形式，让使用辅助职业的玩家也能获得成就感。这个机制能够起作用，也是因为大众其实内心中都对团队合作的重要有感受，也许他不愿意自己玩一局辅助，但是他还是愿意在最后把票投给辅助的。

我希望把我的思考展示出来，给大家讨论验证，如果是对的，希望能给大家提供一个有用的分析工具，可以更好的理解市面上优秀的游戏产品，也能够帮助大家做更好的原创内容。

如果有错误，那么讨论见真知，希望能和大家多交流。

真知做出优秀游戏的后续要素：

在游戏中如何确定支柱信息？

如何将选定的信息，通过恰当的游戏玩法展现出去？

如何根据市场的现状选择应传递的信息，避免做copycat，也避免梵高的悲剧？

如何合理利用平台和技术的优势？

如何整合策划，美术，程序三大块，打造完整的游戏体验？

如何在运营中做到从产品到服务的转变？

如何配合游戏机制进行市场宣传？

等等等等，这些都是做一个好游戏必不可少的。

每一个问题单独摘出来都可以写一本书。

我个人的水平和知乎的篇幅都不允许详细写下去，这些具体问题只能靠各位的勤勉努力了。

这篇文章本意是做一块肥硕的板砖，希望能引出块和氏璧来。

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 David D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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