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JavaEye社区被迫改名说起

4 月1 日，国内著名的技术社区JavaEye宣布在Oracle公司的要求下放弃运营了七年之久的JavaEye域名和JavaEye品牌，更名为ItEye。[相关链接]

JavaEye社区被迫改名一事，在阴谋尚在酝酿阶段我就有所耳闻，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事情竟然会在愚人节当天付诸实施。CSDN的编辑陈秋歌从北京给我打来电话，请我就这个事情谈谈个人的看法。在这里我将我所了解的一些背景做个交代，权当是为同行们增加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吧。

JavaEye域名的法律问题，早在五六年前在Sun 公司内部已经进行过讨论。当时我担任Sun 中国技术社区的高级经理，负责Sun 公司在中国的技术推广工作，也负责协调Sun 公司与中国地区各种技术社区的关系。大概是2006年底的时候，有美国法律部门的同事发电子邮件给我，指出JavaEye社区的域名对Sun 公司的Java商标构成侵权，希望JavaEye社区能够改用其他域名提供服务。当时我对这个案件的分析如下：

（1）我国《商标法》第十条第二款规定，县级以上行政区划的地名或者公众知晓的外国地名，不得作为商标。《中华人民共和国商标法实施条例》进一步明确了“商标正当善意使用”的规定：“注册商标中含有的本商品通用名称、图形、型号，或者直接表示商品的质量、主要原料、功能、用途、重量、数量及其他特点，或者含有地名，注册商标专用权人无权禁止他人正当使用”。《商标审查及审理标准》规定, 商标法中的通用名称是指国家标准、行业标准规定的或者约定俗成的商品的名称, 包括全称、简称、缩写、俗称。我国司法判例解释该概念时指出, 判断通用名称时, 不仅国家或者行业标准以及专业工具书、辞典中已经收录或记载的商品名称可以认定为通用名称, 而且对于已为同行业经营者约定俗成、普遍使用的表示某类商品的名词, 也可以认定为该商品的通用名称。经过多年的发展，Java语言已经成为一种广为人知的通用程序设计语言。Java语言标准由包括多家著名厂商代表的JCP执行委员会共同制订，是一个被业界广泛接受的行业标准。同时，Java一词被《剑桥英语辞典》、《朗文英语辞典》、《计算机辞典》等多部权威的专业工具书和辞典所收录。因此，Java一词满足“商品通用名称”的定义。其次，Java一词是印度尼西亚一个岛（爪哇）的地名。爪哇岛自18世纪起就是世界上重要的咖啡产地之一，因此Java一词满足“含有公众知晓的外国地名”的定义。基于如上两个原因，注册商标Java的专用权人是否有权禁止他人使用JavaEye域名提供服务，是值得商榷的。甚至Java是不是一个合法有效的注册商标，也是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

（2）判断JavaEye域名是否侵权，其主要依据不是JavaEye这个域名是否前包含已经被注册商标的Java一词，而是JavaEye这个域名所提供的服务是否违反了正当善意使用的原则。众所周知，JavaEye社区投入运营之际，正是Sun 公司大力推广Java技术的时候。JavaEye社区为国内的开发人员提供了一个研究和交流Java技术的平台，客观上加速了Java技术在中国的应用和发展。Java语言的推广，需要一个健康的生态系统，而JavaEye社区正是这个生态系统中最为活跃的成员之一。保持和鼓励JavaEye社区的正常运作，不仅不会“涉嫌误导Java商标”，相反却增强了Java商标的品牌效应。

基于如上两个理由，我郑重其事地给法律部门的同事回复邮件，建议公司对JavaEye社区域名侵权一事不予追究，同时提供了JavaEye域名持有人的直接联系方式。这封邮件同时抄送了包括James Gosling在内的多位公司高管。也许是由于人微言轻的缘故，法律部门的同事后来没有与我继续联络，但是也没有与JavaEye域名持有人进行进一步交涉。这相当于Sun 公司默许了JavaEye社区继续使用JavaEye域名提供服务。在此之后Sun 公司有多个部门陆续与JavaEye社区建立了不同层次的合作关系。这些合作均经过公司各种流程的审批，公司的法律部门也没有进行过任何干涉。

从法律上来讲，JavaEye社区是否必须放弃JavaEye域名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问题。不同风格和文化的公司，会采取不同的处理方式，也会带来不同的后果。Sun 公司以其特有的开放精神容忍JavaEye社区的继续存在，既促进了Java语言在中国的推广和应用，也有助于JavaEye社区的迅速成长，事实上形成了一个双赢的局面。（至于Sun 公司后来的倒掉，应该归咎于一系列复杂的原因，在这里不能混为一谈。）

然而Oracle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公司。09年4 月Sun 公司董事会通过决议将公司出售给Oracle的时候，我写了一篇题为《从Oralce收购Sun 公司谈起》的文章，对Sun 公司各个产品线的前途命运作了一番分析。两年之后回过头来再看这篇文章，除了对OpenSolaris项目的分析与现状不符之外，Oracle对Java编程语言、NetBeans开发环境、MySQL数据库、开放源代码项目的处理，与我当时的分析基本上是相符的。还是用Larry Ellison自己的话来说：“我不能够给开放源代码软件开出上亿美元的支票，因为这并不能够使我们在竞争中得到优势。我们能够做的，别人也能够做。”

在开发者社区这个层面，Oracle遵循同样的理念。Oracle的开发者社区，要由Oracle自己来作；其他人要做Oracle的社区，就是对Oracle的侵权。对于Oracle来说，社区的学习需求要转化为Oracle的培训业务，社区成员之间的自我交流是会影响培训部门业务的。因此，在互联网上可以看到各种自发的Linux社区、Java社区、PHP社区，就是以闭源著称的微软也鼓励Windows社区和.NET社区的发展，但是自发性质的Oracle社区在活跃程度上根本无法与其他技术社区相比拟。Oracle某部门为了推广本部门的某个产品，邀请社区成员撰写了一本关于该产品的教程，打算由本部门资助某出版社正式出版，后来却因为培训部门的干涉而作罢。Oracle对于自发性社区的态度，由此可见一斑。原BEA公司精心经营的dev2dev开发者社区，曾经在Java开发人员当中名噪一时。BEA公司被Oracle收购之后，dev2dev就迅速地灰飞烟灭了。在2005~2008年间，为了创建一个对Sun 友好的开发者生态环境，Sun 公司连续四年将开发者社区增长作为整个公司层面的战略目标。Sun 公司宣布被Oracle收购之后，Sun 公司迫于Oracle的压力在两家公司的整合开始之前裁减了大部分与开发者社区相关的职位，Sun 开发者社区基本上处于无人维护的状态。由JavaEye社区被迫更名一事可以看出，Oracle已经初步完成了对原Sun 开发者社区的整合（可以认为是该产品正式EOL），并开始将其触角延伸到各个自发性的开发者社区。可以预见，在不久的未来，这个生态系统里的其他社区也会陆续收到Oracle的律师函。Sun 公司呕心沥血所创建的“全球最大的开发者社区”在Oracle的大棒政策下土崩瓦解，基本上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我向来认为，IT行业的进入门槛是在不断降低的。同样一个工程问题，由技术水平相当的两个团队使用不同的技术来实现，在工作量和实际效果上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在这个大前提下，谁能够吸引更多的开发人员，谁就能够在生产平台上获得更大的市场份额，这就是我们所常说的“自下而上的部署”。这就是为什么众多的厂商，包括Sun，IBM，Intel，甚至是微软，要竞相加入开放源代码（或者是部分开放源代码）的阵营。Oracle对开发者社区的恶劣态度，势必会降低开发人员对Java相关技术的热情。前段时间Apache基金会声称要退出JCP组织，可见Java语言阵营的内部矛盾已经相当尖锐。由于Java语言未来的发展缺乏信心，原计划采用Java语言进行开发的新项目可能会重新评估使用Java语言的合理性，从而将部分Java开发人员推向与Java语言相竞争的其他技术，长此以往会对Java语言的市场份额形成负面的影响。不过Oracle一贯的产品营销策略是通过专有化、贵族化和神秘化等市场手段来创造产品的高端地位，从而提高相关产品和服务的单价。鉴于Oracle在高端市场上已经积累了丰富的商业运作经验，我们有理由相信Java语言市场份额的缩小不会影响Oracle在Java语言相关市场的盈利能力。从Oracle对OpenSolaris项目的处理来看，Oracle管理层对这一点是有充分信心的。

经过多年的努力耕耘，JavaEye社区已经从一个专注于Java技术的个人站点发展成一个综合性技术网站。据相关文章介绍，JavaEye社区很早就获得了ItEye这个备用域名，可见他们也有过ItEye进行迁移的打算。突然更换域名的确会对很多用户带来不便，造成品牌延续性的中断，对网站SEO形成巨大的冲击。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Oracle选择JavaEye社区作为第一个下手的目标，正好凸现了JavaEye社区在众多技术交流平台中的领导地位，不亚于以Oracle的企业形象为JavaEye社区作了一次影响深远的广告。因此，我相信JavaEye社区的运营团队能够克服困难，实现向ItEye社区的平滑过渡。

关于作者：

蒋清野，1999年获得清华大学学士学位，2000年获得美国伊里诺大学香槟分校硕士学位。蒋清野目前供职于海南天涯在线网络科技有限公司，负责天涯云计算平台的规划和实施。蒋清野于2004年到2009年担任Sun 中国技术社区的高级经理，同时担任北京交通大学软件学院的客座讲师。在加入Sun 公司之前，蒋清野曾就职于北京中基超威信息技术有限公司（AMD公司的子公司），负责Linux操作系统的裁减与驱动开发。在此之前蒋清野就职于美国导航 与控制公司，负责惯性导航、人工智能和无线传感器网络等多方面的研发。蒋清野的个人博客地址为http://www.qyjohn.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