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传送门2》的多重维度:传送门、人工智能
科幻游戏《传送门2》(Portal 2)的推出,再次证明了“阀门出品,必属精品”并非一句空话。在《传送门2》里,阀门再一次展示了在游戏业界里无人可及的灵性、创意以及对科幻题材的精准把握。科幻作为现代游戏的天然题材,已经诞生过无数的作品,但是能够将这个题材把握得如此之好的,让一个科幻迷真正能够为其创意感到由衷激动的作品,不过寥寥。“传送门”(Portal)系列正是站在这一伟大的行列中,它在一个游戏里包装了如此复杂的多重维度,展现了科幻作为人类想象的天然魅力。接下来我们会领你一一进入这些维度。
星之门打开了。星之门关闭了。在短得无法测量的一瞬间,太空翻转过去并自身扭曲起来。
进入第一个维度:传送门
可能每一个早上睡过头,一边刷牙洗脸一边大声咒骂自己的人,在奔向单位/学校的途中都会这么想:要是我有一扇任意门就好了。从机器猫的任意门,到各种星际题材的影视、游戏、小说、动画里的“跃迁装置”,都是这种穿越传送设备的衍生产品。当然,能够轻松跨过遥远距离的梦想古已有之;孙猴子翻个筋斗就是十万八千里,谁敢说他不是开了个传送门?“坐地日行八万里”,神仙老儿们画个符就可以跨越大洋,孙猴子随时随地跑到天宫报告情况,装的说不定就是随身微型超光速引擎。
搞航空的人有一句名言:“只要推力足够,冰箱也能飞”。牛顿时代,人们生活在古典宇宙图景下,只要能找到足够的推力,未必我们不能够半小时飞到半人马-α。到时候,地球村已经不够给力了,银河系就是个村子。实际上在很多古典风格的科幻作品里,这种对距离毫无概念的描述仍然是存在的,警长的飞船跟着罪犯掠过一个又一个恒星,如同美国西部大开发时代骑着马越过一个又一个小镇那么轻松写意。现代的某些科幻小说,无非是把推进方式从“火箭发动机”换成“超光速/跃迁引擎”而已,宇宙图景的根本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星球大战里的超光速引擎,古典意义上的传送门。
可惜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让牛顿的宇宙图景彻底撞了墙。现代天文学和相对论让人类认识到,宇宙实在太大了,它的距离彻底超越了人类能够想象的极限。现代科学催生出来的科幻小说,在经历了50年代的科学乐观主义后(《传送门2》的老光圈实验室设定很大程度被这个风潮所影响,正如同它的前辈《辐射》和《生化冲击》那样),发现自己左边是“向宇宙进军”这一根本纲领,右边是宇宙的无穷辽阔,它卡在中间进退两难。于是一根救命稻草出现了,就是虫洞理论。虫洞为宇宙图景和人类命运之间的冲突提供了一个一揽子解决方案。
通常意义上的虫洞。
一个数学上很漂亮的虫洞的解。
小说作家在自己的小说里为了把话编圆,提供的理论依据可以说是千奇百怪,从最“正统”的虫洞理论,到糅合了量子力学哥本哈根解释的多世界跃迁理论,无所不包。“传送门”游戏选择了不解释。最接近这种做法的或许是斯蒂芬•金所写的一篇关于传送门的短篇恐怖小说《思动》。老金同样没有费劲对传送门的科学依据做什么解释,只是简单的,有个人发明了这么个玩意,事就这样成了。小说里对传送门的描述和“传送门”游戏很是类似,只是有一点,有意识的生物在通过传送门之后都死掉了,所以人类通过传送门之前需要先吃药昏过去才行。
《传送门2》中无限循环的传送门。
近年的科幻新秀约翰•斯卡尔奇在他的小说《垂暮之战》里对于跃迁的解释更加有趣一些:每一次跃迁,实际上都是到了无穷多分支宇宙中的另外一个,它与之前的宇宙只有一点点微末的差别,可能就是宇宙某个遥远角落的某一个原子位置不同。有点量子力学知识的人都可以看出来,这是量子力学哥本哈根解释的一个多世界扩展。“传送门”游戏采用这个解释也不是不可能的,Chell(游戏里的一个角色)每穿过一个传送门,都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有点微妙差别的光圈科技实验室。可能这个光圈科技实验室的GLaDOS(游戏里的人工智能电脑)比前一个更加傲娇0.00001%。
我很抱歉,戴夫,恐怕我不能那么做。
进入第二个维度: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除却能源之外,人类科学发展史上的圣杯。如何能够造出一种跟人自己一样聪明、有自我意识、能够感知的机器,是至难的问题,正如同第一个维度那样,这是人类古已有之的梦想。
在这里或许可以提一下造人的偃师。周穆王西狩于昆仑山,遇到了一个大师工匠偃师,制造出了和真人一模一样能够跳舞唱歌甚至能够向宠姬抛媚眼的假人。偃师制造的算不算人工智能,要看你以什么标准来定义人工智能了。各个古老文明的神话里,人类都是由神灵创造出来的,创造人是神的工作,人不能僭越。但人类从来没有停止过挑战神灵的努力。
能够体现AI和造人之间的微妙联系的,要数阿瑟•克拉克的短篇小说《接弗兰肯斯坦请拨F》。弗兰肯斯坦是玛丽•雪莱笔下的疯狂科学家,他用死尸造出了一个人形怪物,后来“弗兰肯斯坦”也被用来指代人形怪物。而阿瑟•克拉克在这个短篇故事里描述了全世界的电话网络通过卫星连在了一起,于是网络本身觉醒了,变成了全世界第一个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也就是AI。在AI领域,这也叫做强AI假设:只要有足够多的神经元(计算单元),无论整体结构是什么样子,AI都会自动实现。与此相反的就是弱AI假设了:只有像人脑这样的结构和某些特定基础才能够实现AI。
说到阿瑟•克拉克,自然要提到《2001:太空漫游》和库布里克的同名史诗科幻电影。电影由克拉克作编剧,但是他因为电影剧情走向和库布里克闹翻,于是克拉克回去写出了小说,而库布里克拍成了电影。
可以这样说,“传送门”系列里所有对GLaDOS的角色塑造,基本上都是来自于《2001:太空漫游》里对HAL9000的描写。HAL9000大概是科幻史上最著名的人工智能之一,它在影片诞生的时代完美地表述了人类对于人工智能的恐惧,也就是对非人的智慧的恐惧。HAL9000出于逻辑和绝对理性,谋杀了除了戴夫之外的所有船员,因为人类本身的不确定性会对任务造成威胁。GLaDOS在掌管了光圈科技之后立即杀死了公司里的几乎所有员工,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人类对于光圈科技的宗旨和目标——“科学”的进展是没有意义的,甚至是有阻碍的。正是这种冷酷逻辑的计算贯穿了科幻对于AI描写的始终。
HAL9000,科幻史上最著名的AI。
《传送门2》中时刻监视玩家的摄像头实际上是对HAL9000的致敬。
跟HAL9000类似的,还可以说说罗伯特•索耶所写的《金羊毛》中的船上AI。在最后关于是否返航的投票中,船上AI更改了投票结果,让所有人都相信是他们自己做出了不返航的决定,而实际上大多数人的投票结果是返航。船上AI认为,这是对他们更加有利的决定,是对大多数人的“更大的善”(Greater Good)。或许我们对于AI的警惕就在于此:纯粹的理性和逻辑计算并非人类的专长。或许返航并非是一个好决定,但是我们不需要一个更加高等的存在为我们做决定。
科幻电影里还有另外两个臭名昭著的AI:“终结者”系列中的天网,以及“黑客帝国”系列里的母体。可以说正是因为这两部电影的原因,人工智能才成为人们今天所想象的这种人类毁灭者的形象。在《终结者3》里,审判日正好是才过去不久的2011年4月19日,在这个时候并没有美国的军用网络苏醒并且启动核弹核平人类,十一年前的2000年9月13日,第二次冲击也并没有发生。相信到了明年的12月21日,所谓的2012全球灾难也不过是又一个笑话。为什么AI会向人类宣战?“终结者”里AI的计算认为人类对它们的存在是一种威胁,于是启动了末日计划。而“黑客帝国”的动画前传则是因为人类拒绝承认机器人的地位,才开始了这场生存空间之战。
天网接手以后,审判日到来。
黑客帝国中的AI都市。
也有和这些都不一样的。丹•西蒙斯所著的史诗级太空歌剧“海伯利安”系列,就塑造了一个很特别的AI角色:技术核心(简称技核)。技核是在人类的互联网的汪洋大海中形成的,如同薄雾之中凝结成的一滴滴水珠。他们并没有消灭人类,也没有被人类所控制,而是利用远远超过人类的思维能力和人类伴随生存,既未远离,也不十分接近。在这个过程之中,两者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GLaDOS看待人类只是实验对象而已,一切都是为了推进科学。而技核看待人类是计算资源,他们曾经想过制造出一批赛伯人来代替人类,后来却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因为这些赛伯人实在难以完全控制。GLaDOS制造出Atlas和P-Body两个机器人用来代替人类进行测试,两个机器人却表现出了像人类一样的情感,GLaDOS最终还是放弃了机器人测试。这两者之间的相似之处,是否是巧合?
充满恶意的GlaDOS。
有一点说起来很有趣:光圈科技,他们到底是在推进一种什么样的科学?虽然他们发明出了超级先进的传送枪和人工智能GLaDOS,以及一大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有趣装置(比如三种凝胶,硬光桥,反重力推送轨道,完全可定制的伺服壁板等等),但是从“传送门”系列的始终,似乎这些东西与实际科学的演进根本毫无关系。为什么要抓一个人类来,让她拿着传送枪通过各种各样的奇奇怪怪的测试房间?这样做能够推进怎样的科学?
GLaDOS自己说过:“信心跳板是用来测试实验对象是否能够在空中处理复杂问题,但是实验结果表明,他们不能。”但是在空中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与科学本身哪里有一点关系了?如果按照科学的说法,这叫做ad-hoc理论,意思是这个理论无法外推到任何其他情况上去,它只是一个特例。而Wheatley说过:“测试本身是系统的一个固化功能”,无论是谁连接到这个系统里,就需要做测试。
测试本身,按照现实世界中的标准,毫无意义;而对于光圈科技和GLaDOS而言,这就是全部的意义。GLaDOS在她苏醒之后需要寻找一个生存的意义,而这个意义在于“科学”,科学就是测试。也许光圈科技制造出了这么多古怪的先进设备是有其实际作用的,但是GLaDOS为了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只能够将这些奇奇怪怪的装置组合起来,做成一些毫无现实意义的测试,来实现AI的生存动机。
“为了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