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于轼:从物质享受的代际转换看养老金制度
养老金制度是一个引起长久讨论的问题。比较集中的意见分歧在于,是实行现收现付,还是建立个人账户或社会统筹。前者是当代人为当代人支付养老所需的资金负担;后者则靠过去的储蓄来支付当代人的养老负担。
两者看起来好像有重大区别,实际上的区别仅仅是,要不要再增加现在的社会储蓄,增加当代的储蓄对将来的消费有什么关系。解决这个问题,先要分析,从实物关系来看,当代人的消费中有哪些是现收现付的,哪些是靠前人储蓄得到的。
现代人的消费,吃的,穿的,用的,以及各种服务,都是当代人提供的。吃的粮食是当代人生产出来的,不是几十年前储蓄剩下的。更不用说服务,诸如医疗、教育,都是当代人提供的。前人无论如何增加储蓄,也不可能为现代人提供粮食或服务。但是当代人享受中与固定资产有关的,比如乘坐地铁,航空旅行,则是靠前人的储蓄所形成的固定资产才得以实现。
这里给我们出的一个课题是:前人用什么方法能够为后人分担经济负担;或者说,前人所创造的经济成果如何能够转变为后人的享受。要想解决后人养老金的问题,必须首先想清楚这个问题。
前人用自己的劳动所形成的固定资产能为后人提供享受,因此增加前人的储蓄,以用于可供后人享用的投资,是能够达到此目的的。前人所修的高速公路、铁路、地铁、机场,买的飞机,修的港口、码头、工厂、矿山、宿舍、办公楼,购买的机器设备,都对后人有用。但有一点必须注意:固定资产都需要有人去运作。如果不使用节约劳动力的固定资产,将来人口老化后,将发生人力不足的问题。固定资产由于缺乏足够的人去运作,依然发挥不了作用。所以老龄化社会需要的是,使用人力相对于投资的比例较低的那种设备。
要使老旧的设备能够为后人所用,设备的状态必须完好。房屋、桥梁、道路、码头,以及一切机器装备,都要保持在良好的维护状态下。要做到这一点并非易事。一方面固然和社会有没有足够的经济力量来维修有关,另一方面,也与制度安排有关。在公有制的社会中,房屋、设备失修是很普遍的现象(看看过去的社会主义国家,就知道此言非虚)。在私有制下,这些装备都有财产的所有者,他们会关心自己财产的价值,使其保值增值。
前人的储蓄用于知识的创造,能够为后人造福利,这种储蓄也有利于后人。所以投资搞科研对缓解后人的经济负担是有用的。近二百年来人类社会飞速进步,一个主要原因就是科技在市场的引导下造福人类。这方面的潜力远没有用完,而且方兴未艾。
我们也要做反方向的研究,即哪些经济行为会恶化未来社会的负担,或哪些政策实质上是问未来借债,使未来的一代人背负债务。
一个可能就是破坏环境。现代人为了GDP的增长不惜牺牲环境。这种行为有利于现代人增加收入,但给未来一代人增加了修复环境的经济负担,等于是向未来借债。再有一种行为就是计划生育。少生小孩家庭的负担减轻,能够提高居民的储蓄,有利于现在的经济建设。但是到将来劳动力不够用,会造成许多困难。所以少生小孩等于是向将来借债,我们的子孙后代要为此承担劳动力不够用的后果。我早就说过计划生育控制人口,不是人口红利,而是人口借债,将来是要还的。可是人口红利的说法不胫而走,极大地误导了决策者。如果早一点把控制人口的所得理解为借债,中国的人口问题不至于搞得现在这么糟。
以上所说多从理论出发。拿现实来看,中国的居民储蓄已经太高,在GDP的使用中投资所占比例极不合理地高,消费的比例极不合理地低。我们的任务是降低储蓄,增加消费。所以完全没有必要鼓励百姓为了养老再增加储蓄。更因为中国资本市场极不完善,对资本的管理很落后,不能保证资本金保值增值,把别人的养老金赔了岂非更糟。不像在美国,居民的储蓄太低,需要鼓励百姓多存钱。他们的资本市场比较发达,能够使储蓄保值增值。在他们那里,提倡百姓为养老存钱是有利于宏观经济的。
如果完全没有养老储蓄,全靠现收现付,能不能解决将来社会的养老问题?这个问题的实质就是一个合理的GDP的分配问题。在任何一个社会中,都必须保证最低收入者也有一个过得去的生活水平。不管将来社会的贫富状况如何,必须做到社会能够保证最低收入者的起码生活标准。所以,养老金的争论是伪问题,收入分配的公平性才是真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