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版历史》
《枪版历史》
文/东东枪
旧笑话书中说,曾有父子二人在街上同行,有人见了,不识其子,便问他:这一位是何人?这父亲听了,回答说:“此人虽然是朝廷极宠爱礼部尚书真正外孙第九代的嫡亲女婿,却是我生的儿子。”
还有一则类似的笑话,也被很多笑话书收录过,说的是某时某地曾有一老妪,叫作王婆,这王婆家中富足,且素喜矜夸。年岁大了,为自己准备了一口寿材,请一道士在上头题字,银钱多给,只求多写些好字,也好在乡邻面前夸耀争光。道士思想半日,也没想出这王婆有什么过人的头衔尊称,最后给写的是:“翰林院侍讲大学士国子监祭酒隔壁王婆婆之柩。”
甭管是那朝廷极宠爱礼部尚书真正外孙第九代的嫡亲女婿之爹,还是那翰林院侍讲大学士国子监祭酒隔壁的王婆婆,努力加上那么多头衔,想必是要显得负有盛名。但恐怕这二位都没想到,千百年后,人们想起的不是朝廷极宠爱礼部尚书真正外孙第九代的嫡亲女婿的威名,或是那翰林院侍讲大学士国子监祭酒隔壁的荣光,而只是一则茶余饭后偶尔提及的陈年段子,只是一段仅供戏谑的笑话——当年的王婆若能料到,恐怕还不如少给那道士几两银子。
想做名人,但终究只成了笑话中的名人。勉强也算求仁得仁,另有一些人,本是名人,却被不情不愿地拉进了笑话中,被稀里糊涂地扯进了段子里。有些,固然是他们生前的真实事迹,但大部分,恐怕就是后人的穿凿附会了。
比方说,有一则笑话,说的是明朝的解缙,就是刘宝瑞单口相声里说的那位会对对联的解学士。曾有人因母亲过七十寿诞,向他求诗,解缙提笔就写,头一句写的是:“这个婆娘不是人,”那人大惊,解缙接着写到:“九天降下一仙真,”那人方悦,解缙又接第三句:“养下儿孙都象贼,”那人又惊,解缙这才题写末句:“偷得蟠桃奉至亲。”
这笑话十分著名,想必很多人都读到过。但大家读到的时候,恐怕主人公未必是这位解缙解学士。如果各处所说所写都是真的,则这同样的一首诗,至少曾被纪晓岚、徐文长、唐伯虎、 刘墉分别写给过好几个一样要过生日的七十岁老太太——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比如不知皇上驾到而以“老头子”相称的故事,比如被皇帝赐死而自称河边遇屈原的故事,等等等等。从东方朔到刘罗锅,同一个笑话往往被安在不同名人的简历之中,先是张冠李戴,戴完了摘下来才发现后头还有周吴郑王在后头排队等着。
固然是因为历代百姓中这些人物的公众形象雷同,但也不得不埋怨人民群众的想象力贫乏——顺便说一句,我老希望有哪位德才兼备钱闲俱多之士受累总结一下我国各地流传的分别由乾隆皇帝和慈禧太后褒扬过的美食美景、各界才俊到底有多少、有哪些,看看要是都算在一块儿,这二位一辈子的时间若都用来做这些事儿是否忙活得过来。
幸好,人民群众的想象力也不是无根之水。虽然是张冠李戴,但戴得像样,戴得可信,也说明这顶帽子也不是无缘无故落在谁头上。
前几年布什做美国总统时,好几次听人讲过这么一个段子——说是许多年后,大脑移植已经可行,只要有钱,便可买别人的脑细胞移植给自己。并且,已有人干起了贩卖名人大脑的行当。有一富翁,打算移植点脑细胞,便找到卖家询价。那卖家把他带到一处展厅,指着货架上的各路名人大脑为他介绍:“这是比尔盖茨的大脑,3000万美金;这是爱因斯坦的大脑,要5000万美金;这是达芬奇的大脑,更加珍稀,要1亿美金;这边儿这个是布什的,要5亿美金……”富翁不解,当即问他为什么布什的要这么贵?那人淡定地回答说:“你没瞧见么?他这个跟新的一样,一点儿都没用过!”
事实上,这个段子曾出现在一本俄罗斯笑话选中,我猜,多年前就曾在苏联流传——当时的主人公,必定不是后来的布什总统。但后来为什么换成了他,且还真就流传开了,这事儿实在是有点儿意思。或许只有一句古希腊哲学家所说的名言可以解释——“你长成个包子样就别埋怨有狗追啊……”
曾有人说,幸好历史是人民写的。我后来想,这种定论可能也过于天真了。历史是谁写的,我们真的说不好。但我又觉得,冠冕堂皇的正史之外,可能确实还有另一本由贩夫走卒写成的历史,只不过这部历史或许并不是那些本纪列传,而是一则又一则的笑话段子,杂议闲谈。与精装本的史书套装相比,它只是不入流的俚俗枪版。在其中,我们见不到正史里的正襟危坐,却常看到作戏般的谄笑胁肩。或许它并不真实,不过,倒也未必。
枪:媒体勿转。谁转跟谁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