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静

标签: 边角 | 发表时间:2011-08-02 12:00 | 作者:yuyiwang bi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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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离群索居,惯于独处,一旦重新被掷回人群,才发现自己对喧嚣的耐受力,已经濒危了。前阵子出行,卧铺,下铺是一妈妈带孩子,她对面亦是一对母子。我自己也是人母,孩子奔走哭闹,打斗这种幅度的动静倒可以忍受,只是一个人靠在铺盖上看书,没想到过了会,来了个东北大姐,组织孩子唱歌,游戏,又开始搞安利促销,在那么逼仄的空间里,直逼耳膜的粗声,我实在无法专注,只好换了节车厢,在窗边坐到熄灯。

这时,我会特别怀恋亦舒小说里的邓永超,一身白衣,略无首饰,到火车车厢上静静打开一本《红楼梦游戏考》,也不扰人,下了车就穿白大褂去车间做工程师,实力被安静的底色衬着,那个酷啊。

旅途十一天,不是朋友陪就是在路上,反正没有单身的机会。回家后,赶紧跑到自己房子里呆了一天,什么也没做,就是煮煮咖啡,看看大山,听听音乐,喵喵网页,啊,整个人立刻焕发了,补养了,那种因不能独处带来的精神缺氧,总算缓解了。

后来发现,这不是我个体的病例。陀思陀耶夫斯基在《死屋手记》,也就是他的西伯利亚苦役犯小说里写,服苦役的人,必须要忍受一种巨大而无形的痛苦,这种痛苦比其他的什么强制劳动,恶劣的饮食起居更加可怕,那就是“被迫过集体生活”。这几个字下面可是打了加重符号的!可见老陀对此深恶痛绝!一个人像玻璃缸里的金鱼一样,被抛掷在众目睽睽之下,完全没有一点私人空间,那种裸露真是可怕。

之所以不能忍受那位大姐的呱噪,是因为我既不能进入她的语境,又被她的话题塞满了耳朵,占用了本来可以向内用力的时间,而且还被迫说些不在兴奋灶半径内的话,怎不让人恼羞成怒!在村上春树的长跑随笔里他写到“希望一人独处的念头,始终不变地存于心中。所以一天跑一个小时,来确保只属于自己的沉默的时间,对我的精神健康来说,成了具有重要意义的功课。至少在跑步时不需要交谈,说话,只需眺望风光,凝视自己便可。这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宝贵时刻”。

连梅萨藤也说:“隐居是一种挑战,要在这期间保持一种平衡不能说没有问题。然而我决不可否认的是,对我自己而言,和人们在一起,哪怕是和一个我最爱的人一起待上一段时间,而没有自己独处的时间时,事情就会变糟。我失去了重心,感到混乱不堪,无所适从。”特别是这个年代,每天接触到的信息碎片,以最大密度扑面涌来,如果不及时加以整理,收拾,修枝剪叶,内心就会沦为一个廉价资讯垃圾场,而且会慢慢的失去个人的边缘地带,被集体思维收编。

前两天读汪曾祺,说他祖父有一进老宅子,朝北,荫蔽,平日少人去,他自小就喜欢在里面看书练字。一向低调行文的老汪提及此事,也有点自得“看来我从小就有点隐逸之气了”。后来他被下放到张家口农场,和三十几个产业工人同住,在山西梆子的震耳杂音中,照样写小说,只当是自我修掺着洗衣粉放炼。“习静”确实也是道家的自修功夫,中国人历来觉得“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一个心浮气躁的人,啥事也做不成。中国的隐士也有两种,有一种是终身的,另外一种是阶段性的,是通过习静的训练让自己沉稳明澈,本心立现。

有一天我发现,我喜欢的作家,很多都是带有隐士气质的:梭罗,惠特曼,黑塞,丘彦明,比尔波特,他们的写作路数,其实一言以概之,就是那句宋儒的诗“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换算成西方术语就是“自然主义作家”。惟其心静,方能流深,才能关照和悲悯万物。这是顺乎人心的。

说句题外话,正如江适意所说,我们不过是想做个大俗的文青,养养娃,读读书,可是时势哪能让人有一点安全感。最近国家发生的很多突发事件,暴露的官僚机构的腐朽,不得力,让草民也忧心忡忡,不知头顶那把宝剑啥时落下,再看汪曾祺写习静的最后一段,不免莞尔一笑“我是个心平气和的人,但最近也有点浮躁了,只希望政通人和,让大家都能坐下来,安安静静写点文,读点书,做点事”,再一看落款,89年8月——原来如此。他的话,放在二十二年后的今天,也是我等只想做个太平人的平民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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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静

- billy - 百合深渊
平日离群索居,惯于独处,一旦重新被掷回人群,才发现自己对喧嚣的耐受力,已经濒危了. 前阵子出行,卧铺,下铺是一妈妈带孩子,她对面亦是一对母子. 我自己也是人母,孩子奔走哭闹,打斗这种幅度的动静倒可以忍受,只是一个人靠在铺盖上看书,没想到过了会,来了个东北大姐,组织孩子唱歌,游戏,又开始搞安利促销,在那么逼仄的空间里,直逼耳膜的粗声,我实在无法专注,只好换了节车厢,在窗边坐到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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