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川小鬼的四叠半神话大系——「森见学」的独特魅力

    随意选择一个关键词，而后站在当下的时点去回溯与之相关的过往，常常会发现一些十分有趣的事情。譬如我们现在来看2007年上半期的第137届直木奖，稍作观察和分析就会发现当届大奖殊于以往之处：
    一是作为日本大众文学一年两度的最高奖项，直木奖的角逐向来堪称激烈，但入围决选阶段的作品数量不是5部就是6部，而当届竟然有7部候补作品（这是很不多见的），足见各作品水准之平均、竞争之惨烈；
    二是在直木奖历史上，进入决选的作家以有丰富的创作经验、大叔大妈级的占大多数，但自从驰星周、伊坂幸太郎等年轻作家连续数届入围大奖，70后、80后的新人们开始崭露头角并很快将一些始终拿不到桂冠的老牌名宿挤了出去，而当届更是有樱庭一树、森见登美彦、万城目学这三位70后同时入围，最令人咋舌的是除了最终问鼎的松井今朝子和“屡败屡战”的北村薰外，几乎无一不是首度进入决选候补名单；
    三是当届作品居然没有一部书写“现实”的，要么是讲述江户、明治、大正、昭和世态风情的时代小说，要么是在颇为流行的青春校园场景中植入“超现实”成分的幻想小说，——“显然”森见、万城目的作品（《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和《鹿男》）都属于后者（理论上）；
    四是有三位女作家同期出现在大奖决选阶段，这种状况是相当罕见的，而且本届大奖的最终归属说明了女性作家无需经历“N过家门而不入”的残酷煎熬就能拿奖的“铁律”（恩田陆算是个意外吧），所以迄今已三次当选直木候补的万城目学应该没什么好抱怨的吧；
    五是京都作为日本的著名古都，从来没有在直木奖中变得如此重要过，因为当届的作家、作品大抵都在向她靠拢，且不说完全把自己的小说“驻扎”京都的森见登美彦和动不动就把挂着神奇名号的诡异事件放在京都进行的万城目学了，以擅写历史、精修歌舞伎著称的松井大妈赫然便是“京都人士”！

    围绕第137届直木奖讲了这么多，有人未免要问“话说你的重点是什么”，其实就是想谈谈“森见学”。这是森见登美彦（左）和万城目学（右）两人姓名的合称，是笔者生造的词汇。之所以这样起名，一来因为两人不但私下关系好、还文风相近，二来因为两人的作品都有其独特之处、值得我们好好发掘（是一门学问啦）。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日本的大众文坛多由年轻新秀当道，他们往往发表二三作便赢得煊赫的声名，有的甚至单以一部出道作就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森见学”便是其中的翘楚。他们以文白相间、雅俗共赏、幽默有趣却又内涵有料的小说语言，一扫世人对于“数理京大、文史东大”的刻板印象，迅速蹿红而席卷日本文坛，森见的《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成为日本2009年“最多人阅读小说”第二名，万城目的《鹿男》则横扫书店畅销书排行并被拍成热播日剧。正因为有他们，第137届直木奖才变得有所不同，幻想小说才变得有所不同，京都给人的印象也才变得有所不同，因此两人被誉为“京大双璧”（按照他们的说法，被冠以这样的溢美称号，实在有点对不住京都大学的其他前辈英豪和同侪俊杰，所以叫他们“森见学”或许更受用一些……）
    说到日本的幻想小说，近年来整体上有轻质化的倾向，虽然这和“轻小说”的流行不无关系，但文体本身的限制则是主要原因。其实，早期的幻想小说都是以幻想的内容来反观或批判现实，但随着“架空设定”这一技巧的愈发成熟和大肆流行，幻想小说逐渐与映射现实的旨意渐行渐远。“森见学”对幻想小说的贡献在于，他们尽管建立了各自的“架空世界系统”，但却始终坚持做到了一点，即融“神话谱系”的幻想性于“黑色幽默”的现实性之中。比如万城目的《鸭川小鬼》就写到主人公安倍刚刚入读京都大学，就被一个奇怪、神秘的学生社团“京大青龙会”拉去聚会，本来抱着蹭饭的心态，但看到叫做早良京子的女孩后突坠情网，从此上了“贼船”。而这个“京大青龙会”，则有一个使命：延续一千年来“北玄武、南朱雀、东青龙、西白虎”的京都四家对战传统，即指挥一个叫式神的妖怪互殴（这种对战模式又称“荷尔摩”）。同样是写大学新鲜人的“幻想作战”，森见的《四叠半神话大系》却用平行世界的复杂结构来讲述故事，妄想体验瑰丽而充实的校园生活的主人公“我”，在四个看似不同却互有关联的时空中，分别加入了不同的却无不奇怪、神秘的学生社团，却发现无论选择哪一个都无法逃离悲催的“四叠半”命运魔咒。以大家比较熟稔的文学术语来指称这种写法，兴许“通俗化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会相对贴切些。
    我们在日本的网络书店买书的时候，只要买“京大双璧”其中一人的书，网站一定会推荐另一个人的作品给读者，盖因于他们的作品有上述共同点。当然，同样是书写“幻想”与“现实”的重叠与结合，两人的文风还是有所不同的。万城目学善于在设定上加大历史文化成分的比重，使得作品读起来更具厚重感，体现的是一种“以舞台点缀人物”的时代小说笔法，因此比较能够吸引最广泛的读者群，钟情于历史题材文学读物的“历女”是其中的主流。而森见登美彦则喜欢以“怎样将作品写得有趣”的心态，在单一固定的世界系统中注重细部内容的强化（如不同作品中人物、事物的关联性和延续性）和对亚文化（如宅文化、KUSO文化等）的凸显，使得作品读起来更具个性，体现的是一种“以人物点缀舞台”的私小说笔法，因此最受特定读者群（比如京大生、宅男等）的欢迎。举个不恰当的例子，都是写“鸭川小鬼”式的年轻主人公，万城目学会把他的活动写成“为学校、为世界、为人类而作战”，森见登美彦却只会将其写成“为自己妄想中的美好事物而作战”吧。另外，同样是写神话世界，前者是将神话人物附着在现实人物上，并配以某个游戏角色和游戏规则的设定，给人的感觉是现实人物突然堕入幻想世界；而后者则是直接创造不以既有素材为依托的神话式“原创”人物，而相关设定的意义绝不具备游戏精神，只不过是为了让作品中的世界更加有趣罢了，给人的感觉是镇日沉湎于幻想的人物因始终身处现实世界而天人交战、尝遍甘苦。也就是说，万城目的作品现实性多过幻想性，比较有秩序感，且人物更可敬；而森见的作品幻想性多过现实性，虚中有实、乱中有序，且人物更可爱。

    下面简单介绍一下“森见学”的生平。“森见”兄生于1979年，“学”先生则年长三岁。两人分别毕业于京都大学农学部和同校法学部，比较奇怪的是之后所从事的职业却都与本专业相反，前者是在图书馆工作（文科），后者则是在化纤制造公司工作（理科，已辞职）。获奖经历方面，森见兄早在2003年就以《太阳之塔》获得第15届日本奇幻小说大奖而出道，学先生却晚了三年才以《鸭川小鬼》获得第4届Boiled Eggs新人奖（“水煮蛋”是家版代公司）而出道。2007年，森见兄以自己的第五部作品《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一举拿下当年日本全国书店大奖第二名、第20届山本周五郎奖，而学先生的《鸭川小鬼》只拿到书店大奖第六名，之后发表的第二作《鹿男》与《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一同进入了第137届直木奖决选。2008年，森见兄的第七作《有顶天家族》和学先生的《鹿男》分别拿到当年书店大奖的第三名和第八名。2009年，森见兄有《情书的技术》、《宵山万花筒》等两本新书出版，学先生则凭借第四作《丰臣公主》入围直木奖、星云奖和受颁“大阪之花文化奖”。今年，学先生的新书《佳乃子和玛德琳夫人》第三度入围直木奖。从这些得奖纪录可以发现，森见比学量产，学比森见奖多；森见才华“横”溢，学大器“晚”成。在作品的改编方面，森见兄的《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已有了漫画和舞台剧版本，而《四叠半神话大系》刚刚拍成了动画；学先生则略胜一筹，写出的五部作品计有三部被电视剧化、电影化和舞台剧化，命中率很高。此外值得一提的是，森见兄喜欢将每本书都称为自己的小孩，即照着出版顺序算排行，还分了男生女生，比如《太阳之塔》是长男、《四叠半神话大系》是二男、《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是长女等（年纪稍轻的他果然是比学先生可爱多呢）。

    最后我想说，要在书中领略日本这一个充满幻想（不是妄想）的国度之美，就请选择当下最火爆、最流行的“森见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