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家庭的记忆深处,都立着一位强大的厨神
因为出了本《胡吃乱想》,时不时会在豆瓣上收到一些做媒体的豆友们求采访的豆邮。作为一个打酱油的居家土厨子,我从来不敢以美食家自居,所以好多把我误当成美食家的采访请求我都婉拒了。但有一封豆邮却是我无法推辞的,因为这位求采访的记者妹纸告诉我她和她老公也是像我们夫妇一样没什么追求的居家土厨子,而且她还提出要给我们带阿子很喜欢吃的云腿月饼作为采访贿赂。于是我就从了。
不多日,云腿妹纸如约来采访了。主题大概是美食,特别是夫妻共同下厨,对家庭所产生的凝聚力。聊着聊着,我突然发现,云腿妹纸其实比我更能侃,而且她作为一个吃货的段位也丝毫不输于我,关键是,我从她的言谈里及时察觉到,她在美食与家族史之关联上,似乎有着比我更奔溢的故事。于是我果断地改变了采与被采的关系,稍事挑唆诱导,谈话的性质迅速转成了无良专栏作家对她身上层层叠叠的美食故事的贪婪挖掘。
云腿妹纸先侃起了她老公家的食事,说她公公原来是云南傈僳族的山村教师,每天早上屁股上斜挎一把猎枪,拿系在腰上的床单稍稍遮挡一下就出门上课去了,一下课就在操场上当当当敲起了锣,然后同样系着床单掖着猎枪了几个老师就拥了过来,愉快地上山打猎去了,所以他老公小时候吃遍了麂子、野鸡、穿山甲等各种野味,甚至还吃过猫头鹰。她还说他老公他们家原来住的房子门口就是一个大鸡枞菌窝,有长达十年的时间,他们家只要想吃鸡枞菌就跑到门口摘几嘟噜,从来没有意识到这玩意是如何名贵。
说到她自己家的时候,云腿妹纸重点聊起来了她奶奶,说那是她从小到大心目中最伟大的人。她爷爷家是重庆綦江的大户,她奶奶是一江之隔的贵州桐梓人,嫁到綦江去了以后,修炼出融汇了川黔二地味觉精华的神奇厨艺。1949年以后她爷爷奶奶搬到了北京,繁衍出一个庞大的家族。云腿妹纸印象特别深的就是,小时候去看爷爷奶奶的时候,家里趸着华丽丽的两大排坛子,一排是四川泡菜,一排是贵州酸汤,还有做小笼蒸肉的一大摞竹编小蒸笼和磨豆花用的石磨。整个大家族30多个人聚一块儿吃饭,所有的菜全是她奶奶一个人做,不是儿媳妇们懒,而是老太太嫌她们不够给力。云腿妹纸常常看见身高只有一米五左右的奶奶脚下垫着两块砖头,威风八面地站在灶台边,左右手各拿一根锅铲同时在两口锅中翻炒着不同的菜,在幼小的云腿妹纸眼里,奶奶完全是神一般的存在。
老太太老了以后得了老年痴呆症,经常一转身就不见了。其他得了老年痴呆症的老头老太太走丢以后都不大好找,可找她奶奶却无比容易,因为她每次离开家门都只去一个地方,就是菜市场里面卖五花肉的肉案子。有时候,她奶奶一天之内会从同一个卖肉的哥们儿手里反复买上三、四趟五花肉回来,做一大堆怎么吃都吃不完的粉蒸肉、咸烧白。云腿妹纸说,她奶奶活到了八十七岁,去年才去世,去世的前一天老太太还包了无数鸡肉抄手搁冰箱里了,第二天还想再包一些,突然间就驾鹤西去了。云腿妹纸最后说,办丧事的时候,她们这些孙辈的孩子们把老太太包的鸡肉抄手煮熟了,每人手捧一碗抄手,一边吸溜吸溜地吃着一边呜呜地哭。
听到最后这段,我眼眶里有些不安分的小液体差点没hold住,这要是拍成电影,会比任何一部日系美食片更加治愈!这次令人难忘的“反采访”告诉我,每个家庭的记忆深处,可能都立着一位强大的厨神,这些不为人知的厨神散发出来的厨艺气场在一个看不见的空间汇合在一起,形成了让我们这个其实很乏味的世界继续运转下去的、暖洋洋的第一推动力。
文章作者:胡子(胡续冬)
胡续冬,本名胡旭东,诗人、随笔作者、译者。生于重庆,现居北京,执教于北京大学。著有诗集《你那边几点》、《日历之力》等,随笔集《浮生胡言》、《去他的巴西》、《胡吃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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