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伴侣
最近看《薇拉传》,很为这个女人的力量所镇服。“婚姻,对纳博科夫来说是一个港湾,而对薇拉,则是一个职业”,我突然转念一想,如果“作家的伴侣”也算是个职业,有所谓行规,行会,行业精英之说,会怎么样呢?让我来做个粗糙的分类吧。
贤妇型:陈寅恪夫人,唐筼,陈一心治学,唐只好告别了自己的职业女性生涯,和事业心,专心为陈处理家庭事务。她是世家出身,婚前不识柴米,婚后却得日日下厨做羹汤。陈寅恪喜欢吃面包,她就自制了烤面包架,他要补充营养,她就自己动手养羊,挤羊奶,七七事变后举家逃难,出北京转天津到青岛,都是她一人指挥——这是作家妻子中,最为主流和有代表性的一类。特点是:牺牲自我,润泽对方。如同泥土对花枝,黑夜对群星。
护,现在应该把士型:此类妻子的代表,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老婆,安娜。她貌不惊人,但高效,忠实,耐心,能干。老陀脾气乖戾,难以相处,打从西伯利亚劳们一起收进屋改营回来,就三天两头发癫痫症,还酗酒赌博,并且他最爱的女人始终只有一个波琳娜。无论身体还是精神,老陀都算是个病体。他的双重人格,癫痫症,都得依仗安娜的照顾。这类妻子在作家伴侣中为数甚多,在此类基础上,还可衍生出秘书型,保姆型,等等。其特点是:以服务性作为爱的佐证。这个类型发展到极致,就是圣母型。
圣母型:其代表人物为西门内斯太太,对,就是写《小毛驴之歌》的那位。他们夫妇之间有一种强弱转换。西门内斯霸道,专提上裤子,光制,甚至不允许他的妻子探视亲友,后者连得了脂肪瘤也无暇去动手术,因为要伺候这个多病而暴戾的诗人。终于肿瘤恶化成了癌症。她被化疗烤糊了半边身子,还得帮他整理文稿,那她为何不离开他呢?“他可爱极了,虽然他让我发疯”——她的自我被无限压扁,必须靠他人的依赖来体现个人价值。圣母光芒四射的博爱付出,是靠魔鬼阴霾的底色来衬托的。同样是牺牲生命,自主的选择会多几分美感,这就是献身型:犹太作家,内米洛夫斯基的丈夫,当老婆被法奸抓进集中营,他跑去和他们说,她太有才华了,请让我替她去死。结果陪她上了黄泉路。
对手型: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安娜相比,她的俄罗斯同乡,体格剽悍的托尔斯泰夫人,可就重量级多了,她天资聪颖,才干过人,而且对丈夫创作的介入程度也远远大于安娜。老托,写《战争与和平》的时候,她在油灯下,足足帮他誊抄了七遍,那本书有一百多万字呢!与此同时,她还要管理着一个硕大的庄园,工人,农奴,给孩子喂奶,做衣服。晚年还要像驱赶蚊虫一样,肃清托尔斯泰周边的信徒和从众,以便给他一个安定的创作环境,她像只鹰一样的扫视人群,捍卫着丈夫。就连对她并无好感的人,比如高尔基,都不得不承认她的存在意义。她和托尔斯泰互看日记,争风吃醋,并不相让,四十多岁时,她和老托尔斯泰争风吃醋,还赤身躺在雪地里发狂。真是能量充沛啊。
缪斯型:薇拉,纳博科夫的妻子,比托尔斯泰太太更上一层楼了。别说照顾纳博科夫的生活起居,就连和房东谈价钱,和出版社讨要版税,写信安慰他妹,上门探望他妈,都是她的分内事,而她本身,是极有文学才华的。她只是理性的决定,和一个天才融为一体。在他的文字里,她处处隐身却又无所不在。她极为忠心,如果一个车夫认可纳博科夫的才华而另一个教授否定他,她就会只和前者做朋友,但是她却不盲从,没错,《洛丽塔》是她从火堆里拯救出来的,可是纳博科夫用错文法的时候,她会马上帮他纠正。因为和一个低能的天才共同生活,她在乱世要带枪,上超市要抗包,夏天陪他抓蝴蝶,冬天为他去铲雪,连他找小三,她也得大气得体的帮他辩驳。“那妞说我家纳博科夫喜欢她的小乳房。我淡淡的说‘俄罗斯人绝不会喜欢小乳房!’”——她一再的挽救了纳博科夫,是他免于被沙皇,独着上身直去厨裁者,牧师,政客,卫道士,警昨晚刚洗的衣察,院系会议,灰尘和桃色丑闻摧毁。
祸水型:菲茨杰拉尔德太太,我们在她身上,依稀可见《大亨小传》里黛西的窈窕身影。她老公没日没夜工作,供她吃喝玩乐享受生活,结果活活被榨干了灵感,枯竭而死。她是文学史上的女罪人之一,类似陆小曼之于徐志摩,海明威到老都在写回忆录骂她。
母爱型:著名翻译家傅雷的夫人——朱梅馥,有次老傅搞外遇。她不仅包容了,事后还表扬了他。并且对孩子们谆谆教导,如果不是爸爸的回头,哪有我们现在的家庭幸福!——搞文艺的人,多半气质浪漫,不能安于室。做他们的伴侣,这点弹性还是要有的。这种爱和包容,以及对他悔过的欣慰,简直像母亲对孩子。
教练型:陈丹燕是这么定位陈保平的。他是她大学同学但比她大五岁。毕业时陈阿姨被成绩单挫伤了写作的信心,但陈叔叔鼓励和肯定了她的细节敏感性。后来在八十年代港台小美文兴起时,陈阿姨差点走了类似路线,结果给陈叔叔拨正。她自己说凡是他指点的路,都能走好,比如后来改写人物访谈,如果她自行的,往往无功而返——这确实是一个很出色的引路者。虽然他自己写的,我并无太多感触。但他是个好教练,啦啦队长。长于细处且易感的人,搭上一个方向感出色的。互补。
玩伴型:麦卡勒斯的老公,利夫斯,与其说麦卡勒斯的夫君,莫若说是她的玩伴,这是两个在玩过家家酒的孩子:初婚的麦卡勒斯很雀跃,和着圆舞曲的节奏跳着舞步去倒垃圾,浸在音乐声中大声的诵读菜谱,她甚至用想象力改造了夫君的出身,背景,外型,掩藏缺点,放大诱惑,附在信尾。他们一起环游世界,夜夜笙歌,把威士忌当水喝,尝试各种与作家身份相配的,实验性的生活方式……可是她全无一个妻子的责任心,一旦婚戏的新鲜快感退潮了,她把它排斥在自己的注意力旋涡之外,去找其他的男人,或女人,和他/她上提上裤子,光床,就象对待厌弃的玩具一样——话又说回来,这和小麦同学信马由缰,随性落笔,毫无缜密布局的天才小说倒是挺配的。
冤家型:泡上了中国近代史上最好的女小说家,胡兰成真不知是该喜还是忧。那爱玲就是不肯配合他,把他俩之间的事处理成一段风流佳话。《小团圆》活脱脱是打了《民喜欢。之前两国女子》的一记耳光。写实小说家真是讨厌。估计老胡下次再泡妞,一定会找个魔幻现实主义的。现在他可是高山上倒马桶,臭名远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