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车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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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12月,我妈日夜无休地给我打电话,话题只有一个:「听说北京快不让买车了,你赶紧去搞一辆,不然你这辈子都买不上了!」
南开大学曾经开过一门驾驶课,学费只要 2000 块不到,给 2.5 个学分,当然还发驾照。虽然连贫困生都以「为进入社会做准备」为名报了班,我始终认为买车是一件要到毕业 30 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毅然把选上的驾驶课给扔掉了。毕业五年后,我以没有驾照为由,对家庭内部强权进行了长达两周的抵抗。
随着各种辟谣新闻的风起云涌,我妈终于沉不住气,以「再不买车我就去北京帮你买」之名下发了最后通牒。限号令出台的前一天,我去 4S 店把车提了出来。上牌的地方赌得水泄不通,四面楚歌的新车蹭上了墙。
买了车却不能合法上路,我就像一个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废物。在回城的路上,我用手机报了个驾校,名叫「东方时尚」。学费确实很时尚,5600 块。原因只有一点,听说该校通过率高得离谱——要知道他们的口号是「让每个学员都满意」。这事儿已经说得不能更明白了,对吧?
在九年制义务教育阶段,我从未体会过「满意」二字。为了追求更高的升学率,学校总会使出用铁笔盒猛击头部 3 次且不可反抗、默写邱少云堵枪眼 10 遍且不可使用复写纸、在操场连续狂奔 3000 米且不可谎报圈数等各种鼓励措施。每次我妈被叫到学校里,老师总是语重心长:「都是为了孩子好啊!」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觉得老师确实只有站在学生的对立面才能有效地灌输知识。在大学里,我就对学校特别满意。后来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
首个周末清晨,我坐上班车,来到 37 公里之外的驾校,领取了一本厚达 227 页的《机动车驾驶员道路交通安全法规与相关知识必读》。昏昏沉沉之中,老师说,咱们要在两天时间里学会这本交通法规,并且在三天后通过考试,及格线是 90 分。我被这个数字彻底惊醒,瞬间融入了热烈的学习气氛。
坐在我右边的女生在某个北欧国家的驻华使馆工作,不停和邻桌讨论「买一辆奔驰是不是就够了」和「我的男朋友都很有钱但是我不想和他们结婚」这两个问题。每当我奋笔疾书的时候,她就会偷瞄我的页码,并且用粉红色的荧光笔划下重点。我觉得她很符合我对于这所驾校的品牌联想。
左边的大妈是另一个风格。她操着非常浓重的福州口音,手持 500 块钱的诺基亚,住在离驾校不远的大兴城区——我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她在打电话的时候说「我都打车来啊,20多块钱吧,晚上回去也打车好了」。电话另一头的人高声批评了她铺张浪费的做法,周围的学员们都假装没听见。
上课半个小时不到,离我不远的位置爆发了骚动。眼睛的余光告诉我,有一些文具飞到了半空中。为了让每个学员都满意,老师并没有让他们滚出去冲厕所,而是发表了连番的感慨:「大家在同一个屋檐下学习,怎么说,也是缘分。大家应该互相礼让。以后大家都是光荣的京城车主,到了马路上,驾驶礼仪更是必不可少。」真是滚瓜烂熟,跟老罗语录似的。
老师用的 PPT 使用了两种颜色文本。黄色表示「这里覆盖了考点,请大家做好笔记,回家以后请复习」,白色表示「大家知道一下就可以了」。让教室里有缘分的牛鬼蛇神们都能通过第一轮考试并感到满意,确实是件难事。
为了帮助记忆,驾校准备了各种辅助方法。比如「丢1限1卡1,灭乘各50。有200的选200,有200-2000的就选200-2000」,这套口诀解决了所有与罚款相关的选择题,不需要看考题也能选出答案。还有「为什么开车打电话要扣2分?因为打电话是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发生事故不按规定设置警告标志扣3分?因为警告标志是三角形的。」等等有趣的自问自答。
在一种怪诞的气氛之中,我度过了为期两天的交规培训,又花了两个晚上对整个题库进行了浮皮潦草的阅读。在某个周二的早晨,我在几个交警的严密监控下,考取了 97 分的好成绩,在网上大肆炫耀了一番。回到办公室后,老板走过来留下了一句话:「Well, you spent too much time on it.」
若干周之后,我参加了驾校的毕业典礼。校长在台上不忘对上帝们表达了一番感谢,「希望大家拿到驾照之后都对学校的工作感到满意」,并且邀请首席交规讲师上台和大家最后再说几句。
这位老师的开场白简明扼要:「现在如果让大家再去考一遍交规,还能通过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