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悔不当时做泼妇

标签: 树洞 | 发表时间:2011-06-27 17:22 | 作者:和菜头 木结川
出处:http://www.shu0.net

一位没有署名的网友来信说:

和菜头:

你好!开了头才发现表述自己不容易,更不愿意的是,对于不堪的回忆,人心会自动过滤改写,最后出来的是经过改编的电视剧,那不是我的本意了。

事情很烂俗,我该从何说起?

我父母常年感情不和,母亲比较暴躁,父亲在男女关系上,比较随便。还没上学时,母亲咒骂父亲,父亲拿毛巾抽母亲的脸,我挡过去,湿毛巾打在脸上,很疼。矛盾最严重的时候是初中,有天母亲说带我出去买东西,神色凄楚,结果她带我来到一个服装店,父亲在里面给一个女人挑选衣服。母亲拉着我在门口站了一会,我能记得父亲尴尬的神色,然后母亲带我离开了。出来后我还安慰了母亲几句,觉得她可怜,父亲无耻。可是在成年以后,每当这一幕在我脑子里隐约闪现,对母亲就有一种恨意。母亲当年确实是在用孩子来报复,我在成年后才意识到她的做法对我的影响有多大。她是不幸的,但她的母性似乎落后于中国平均水平。

初三会考的时候,父母离婚了。姐姐当时经济独立,哥哥和房子判给母亲,我判给父亲,但我还是跟着母亲生活,按时找父亲领生活费。我读书还行,家里不和睦,我还是顺利上了高中和正规的那种大学。这一切带给我的影响还是性格吧,无疑,我是孤僻的。性格对人的影响是全方面的,前面写的这些,就是想忠诚交代自己的性格。

高中是灰色的记忆,我哥哥脾气非常暴躁,有一次因为看电视我不顺从他,他把我从房间地上拖到门外,说离婚时房子说好是给儿子的,我应该滚出去。每次被欺负,母亲只是流泪,或者对哥哥说,你打死我吧,我觉得她奠定了我心目中女人软弱的形象。我在父亲租住的地方住了两个月,现在回想当年,很公平的说,成长时期所有的伤害都来自家庭和家人。很多人不能理解这种家庭,但他们真的存在,杜拉斯《情人》里的女孩,她的母亲很畸形,两个哥哥强大的则欺负弱小的,就是存在这样的家庭。

大学里我过的挺好,照顾自己不是问题,更不会有其他女生想家到哭泣什么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家,至今也没有,当然这是我人生的缺憾我明白!

大学四年我没有谈恋爱,大一暗恋过一个大三常穿白衬衫的老乡,但没有表达过,他毕业了,也就不再联系。还喜欢过班上一个油嘴滑舌和每个女生都能说说笑笑的男生,却深知我们完全不一样,我喜欢那种乐观阳光的感觉,又觉得自己配不上那种阳光,或者更准确的说,我是羡慕嫉妒恨着阳光的少年少女。也有两个男生明白对我表示过,我觉得都是校园里可有可无的一种好感,并不是真的了解我喜欢我,对爱情我其实有很高的期待,不愿意因为寂寞而恋爱。亲情,友情,我都很欠缺,爱情,我不愿意草率。

戴望舒有一首诗:老实说,我是一个年轻的老人了, 对于秋草秋风是太年轻了, 而对于春月秋花却又太老。很长时间我都觉得自己对这几句诗心领神会。

大四毕业的时候,我本想坚持,出来了就再也不回去,可能签的都是江浙乡镇上的教师,在我毕业的时候,南方的乡镇学校还不算学生的好选择,母亲和姐姐都说离家太远,一个人日子不好过。我还是懦弱,没自信,就把工作签回了家,市区的一所实验中学。

签了合同后,同班四年的一个男生忽然出现,说喜欢我很久,但是没有勇气说,知道不可能,但是想争取一次。他说要我等他一年,他会考研到我那边去。他这样做,至少说明他是一个非常冲动的男人。不过那时毕竟年轻,感情空白,会觉得冲动和真挚的界限很模糊。信件,电话,他认真的备考,这些都打动我,我们开始了异地恋。 我们都是彼此的第一次,甚至包括牵手,两个二十多岁的人,情感经历一片空白,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他在高中教数学,同时考研,两次才考上L大。我家里人非常反对,认为我工作稳定体面,只要安心,不说去高攀什么有钱人,只要条件匹配,生活也就算小康了。家人的这些话,我觉得自己比他们更能体会。我家不是富人,可是也不穷,但是因为父亲的折腾,每个人都元气大伤,都没有安全感,所以父母对待孩子和自己都很克扣。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穷小孩,我从不要零花钱,他们自己都过得那么可怜,我开不了口。因此工作后每月领薪水的日子我是很珍惜的,我很懂得,钱是多么重要。

可是在短信爱来爱去的年代,他能每周定时给我手写书信,坚持了四年多。他能耐心花时间了解真正的我,在他面前,我能完全的放开,好的坏的都不需要伪装,这些也是我很珍惜的东西。

还有就是我的逆反心理,觉得家人不曾保护过我,没有爱过我,高一时父亲还商量要我去给他顶班,早点挣钱,他不愿意供我读大学。我哭闹的厉害才没有沦落成工厂食堂的女工。学费是父亲出的,可是所有的努力都是我自己完成的,每次被哥哥欺负打耳光,眼泪也都是自己擦干的。到了我以一个中学女老师的身份可以嫁人了,父母觉得体面了,便要我遵从父母之命,像那些正常的家庭一样,要女婿来看望,要亲家来提亲,摆女方父母的谱,我真的很反感。这种反感,我无力纠正。加上我的哥哥因为大学最后一年打群架被勒令退学,性情更加暴躁,我工作以后他还打过我一次,打了了好几个耳光,母亲也是哭泣,管不了。不过那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搬走一个人住了。

如果当时我斩钉截铁地说,他毕业必须去我家那工作,否则就分手,他是会答应的。我们就可以按部就班生活了。但认真考虑后,我怕我家的那种气氛将来影响我自己的小家庭。在一个城市势必要经常走动,血缘关系是不能改变的,我已经意识到当时回家是个大错误。

因此他毕业后我辞职了,当时已工作四年多,那个暑假学校还给我个优秀教师的名额。工作的几年手里也有点钱,才懂得怎么穿衣化妆,也发现自己并不灰暗,我挺怀念那四年,自己也知道放弃可惜,父母对此简直暴跳如雷,我觉得前面的路不好走,可是又只能走下去。

他家是农村,读书的学费都不容易凑足,我们俩家都没有任何背景。我再找公立学校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最后决定只能考研。那时研究生扩招的弊端开始显现,他毕业只找到民办高校,我们开始了在异乡“相依为命”的日子。他的钱一拿到手,要付房租,要还助学贷款,要应付两个人的生活,我工作时候存的几万元钱也像流水一样去无踪迹。有一次他的工资延期,我们只能一周只吃青菜挂面。

他工作,我学习,大学同学站稳脚跟纷纷开始买房结婚生子了,我们的压力很大,矛盾争吵也开始多起来。我会常常发脾气,失眠,做恶梦总是在考试。我知道考不上根本没法和家里人交代,父母不能接受我辞去老师的工作变成打工妹。第一次的分数只能调剂到C区一所学校,我是两次后才考上的。

我终于能给父母交代了,当时确实松了一口气,我不求富贵,只要毕业找一份还算靠谱的工作,两个人齐心协力,比同学们固然晚了几年,但也各有所得。这是自我安慰,也是我可以接受的结果。

可是生活从来不听从主人公的安排。我上学一学期结束后,他和自己指导论文的女生擦出了火花。写到这,我再次提醒自己客观,不抒情。

寒假他回老家前一晚,我们就有点不愉快,他也没有哄我,很安然的睡了。他走了以后一周都没有和我联系,到了第七天我给他打电话,他挂断,短信说他没回老家,在某某城市和同学玩了一周,现在正在回老家的火车上。

第二天他联系我了,说到家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憋了七八天的火开始用短信发泄,他起初回复都是他的错,别提了什么的,渐渐的流露出自己累了的意思,说我总是发脾气对他不满意,说自己也一直想努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东西都丢了。两三天的短信电话后,他提出了分手,在电话那边哭的泣不成声。过来人都知道肯定有了备选,不过我发誓,那时候我真的没想到这一层,我不是单纯,有钱人家不涉尘世的女孩才有资格单纯,我只是在感情上比较自信,信自己,也信自己选择的人,因为这种事情关乎人品,我一直相信他的人品。相信分手是因为我发脾气,不喜欢道歉,性格不合。

我的身体一下子不行了,一个人在异乡,七年的男朋友提分手,也不能告诉家人。那时喝了水都吐,洗澡的时候脸上的皮一搓就一层脱落,一个人在大年三十吊水,他发短信说他在打麻将,说每个人都会有我这种难关,他显得烦躁冷漠。

过年后他回来,我去接他,我想说以前我总把压力发泄在你身上,是我不好,没考虑你的承受能力,可是见面后一看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什么也不肯说,就是说性格不合,希望开学我就搬到学校去住。直到元宵节前一晚,半夜一点我在他的手机看到一条短信:“在这个夜晚,只想告诉我,我想你,晚安!”我在网上查看他手机的记录,才发现那七天他去过苏州,南京,到底有多少谎言拆不完?

第二天我说出了女生的名字,他沉默了很久,终于承认有这么个学生。但是很诚恳的说他们没上床,是几个人一起出去玩的,还说女生在农村老家订婚了,感情很好,和他不可能。

我搬到了学校,但是状态很差,不能学习。

我没能维持自尊果断离开。我请那个女生吃饭谈过一次,客观说,她长的很普通,肤色挺白,脸盘很大,鼻头塌,不过也不是丑女。我意外的是她表现很轻松,很爱笑,她还问我是不是不喜欢笑,说老师告诉她,就是喜欢看她笑。她说的比较多的是她的未婚夫,对她特别好,吃鸡蛋给剥壳,她例假绝对不让她碰冷水等等。我只能说,这是个很不靠谱的女生,我不明白,他找这个人,是打算做什么?

我给女生写了一封长信,并无指责,都是说我们七年的感情走来不易,没有说教,也没说要她离开,就是写了七年的一些细节。但是都没有用。没人教过我该怎么做,我自小说和电视里学来的知识女性应对出轨的冷静方法,在她这里,大概就像在看耍猴。

四月份她把自己的电脑搬到了他的租住处,而我一直有钥匙。在她的电脑上我才能把很多事情拼凑起来。她把邮件情书短信都用文档保存,起名叫做《秘密》,在很隐蔽的隐藏文件夹里,我庆幸自己不是电脑白痴。

他们是论文选题时走近的,进展非常快,有两天下午女生都来办公室探讨问题,于是女生同宿舍的开始开她玩笑,女生发短信给他说起这些流言,他于是坦诚喜欢。她说喜欢有很多种,老师会喜欢爱学习的学生。他说是男女之间的。她说自己订婚了,你迟到了。他说你们还小,结婚太草率。寒假前她和福建一同学想去苏州玩,在车站订票打电话问他想不想去,他说行。放假后宿舍封闭,订票的日子还没到,她不愿意去同学那住,于是打电话给他,他在车站附近给定了宾馆。
他为了能顺利旅行,买了回老家的票给我看,那天早上先去车站退票,然后去宾馆,当夜发生关系,第二天和另一个女生在火车站会合后先去苏州,之后那女生回家,他们又一起去了南京。然后各自回家。

邮件里还提到有一晚我突然回到出租房,他们当时在一起,但是我只是在自己房间发愣,根本没有去他的房间,于是她穿好衣服,在他的护送下,悄悄离开了。

还提到她高中复读那年,为同班男生堕胎的事情。他的回复表现的很怜惜。

我至此彻底否定了他的人品,除了不堪还有什么?

提到堕胎的事情了,下面就叫她女人吧,女生女孩这些称呼,还是不要随便玷污了。

后来的事情是这样。五一假期后,那女人答应回农村老家解除婚约,回家后答复他说,他们是同村的,她真的开不了口,何况感情一直不错,未婚夫对她很好。女人的未婚夫和她一起返校,在未婚夫的陪伴下,她快乐得过完了离校前的几天,她把未婚夫和同宿舍人K歌,吃饭的照片一律上传空间,能看到的都是亲昵开放的画面,没人知道背后的丑闻。

想必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不堪。我觉得要分手,也该是压力所迫,依依不舍情犹在的分离,不该是这么不堪的女人弄脏了我前面的一切。也许他也和我一样,总觉得他们毕竟“爱”了半年,他顶着被亲生父母大骂的压力,抛弃七年的初恋,拿出了勇气和真心,对方至少该在站台和他挥泪吻别,不该让他成了一个笑话。

那个女生回家后就如期结婚了,我们彻底破裂了。

现在事情过去一年多了,我曾经想不通的也都想通了,他承认买票骗我,在车站宾馆就发生关系的那一刻,我把自己所有的鄙视和半年的耻辱都化作几个耳光,狠狠打在他的脸上。他只是流眼泪,毫不躲闪。他说他过年回来看见我整夜失眠,也想回头,可是已经上床了,他不知道怎么给对方交代。是真是假,我已经不愿分辨了。

可是时至今日,我每天都会想起这个女人,我会不可自制得回想起某些场景,觉得在好几个场景里,我本该像个泼妇一样,用河东狮吼的力量给她几个耳光,我遇到的是下三滥的女人,可是我表现的那么懦弱,回想起我自己的所作所为,请吃饭,写长信,握过她的手,吃完饭还送她到公交站台,我无法原谅自己的愚蠢。人生中的这一段,是我最大的耻辱。我好像看见自己和母亲并无区别,可是少女时代我曾发誓绝对不会像她一样。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假想中没有实行的这几个耳光不再打扰自己?从前深信女人遇到这种事,大打出手做泼妇太没尊严,如今却觉得,也许并不那么绝对。教导你该怎么做的人,并没有真的经历过这一切,都是空谈和好看的架子而已。当别人看你是个泼妇的时候,也许你内心得到的是平衡和宁静。

没想到写出来这么长,很久没有和人说话了,会有人骂我吗?也许是该有人骂我一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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