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趣》
《异趣》
文/东东枪
据说,曾有村塾先生为学生讲《孟子》,讲到 “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这三句时,先生的讲解只有九个字——“咚咚咚,杀杀杀,跑跑跑。”这位先生固然是不着调了些,但能将古文译得如此生动准确又有喜感,也是不大容易的。
将中国古人的著作翻译出喜感来难,把外国笑话的喜感翻译出来也不易。看很多译成中文的外国笑话,常觉得干瘪无味,读来读去,觉得有很多都是翻译的问题。
当然,无论中外,有太多笑话是基于文字游戏,即所谓“Play on words”的,或是谐音,或是歧义。这一部分笑话,有很多确实没法翻译,比如前些天看到的一则,原文是“My girlfriend was running a temperature so I rang the doctor. He asked was she hot. I said, Well, with a little make-up…”因为笑点是起自hot一词的双关,而中文里确实难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说法可以对应,故而琢磨了挺长时间,也未想出怎样才能译成中文。
另外一些并非文字游戏的笑话,翻译起来还好些,因为笑点来自于逻辑和情节。但是,语气和措辞往往也得做较大调整,才能保证效果。关于这一点,可以举例说明一下——我曾试着翻译一则英文笑话,原文是”When a man holds a car door open for his wife…it’s either a new car or a new wife.” (据说这话是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丈夫说的,不知是否属实)若是直译,应该是“当一个男人为他的妻子开车门……或者是新车,或者是新妻子。”但我给出的译法是——“要是你瞧见一个男的给他媳妇儿开车门儿……甭问,车跟媳妇儿这两样儿里至少准有一样儿是新的。”
我变换了句式,在前头加了一个“要是你”,让这句子更符合中文笑话的通常语气;还在后边加了一个“甭问”,营造模拟口语的语感;不翻译成“男人”、“妻子”是因为平时口语中大家并不会这样说,“男的”、“媳妇儿”才是顺口的说法;保留了句中的省略号,因为前头的小悬念,后头的小转折都得从这省略号上起;“或者是新车,或者是新妻子”这句我变换了语序,改成了“车跟媳妇儿这两样儿里至少准有一样儿是新的”,这样说是为了把“新”这个核心信息的出现时间再拖后一点儿,且让它只出现一次,否则,当“新车”出现时,一些聪明的读者就已经能够预测出后头要说的“新媳妇儿”了,都集中在一处,笑点更加集中,搞笑的力度也可略微增强。
除了因语言、语境本身的转移而所作的调整,有时还要做些额外的本土化工作,把笑话中的外国元素换成中国社会中的对应事物。比如,有一则笑话原文为“I’m on a quest around the world to find Bigfoot. I’d originally set out to find cheap petrol, but I decided to keep my goals realistic. ” 如果直译,应该是“我正在环游世界开展探险,打算抓几头大脚野人什么的。其实本来我定的目标是找到哪儿卖便宜汽油。后来决定要定个现实点的目标。”这固然也能明白,但似仍不如再延展一下才过瘾:“我最近正在从头儿钻研科学,初步打算5年之内跟外星文明取得联系。其实原本我给自己定的5年计划是能在郊区买套房。后来觉得做人还是得现实点儿。”——“外星文明”无法对应“Bigfoot”,“在郊区买套房”与“find cheal petrol”也不是一回事儿,但这两种境况下,主人公决定要现实点儿的心路历程是毫无二致的。
与此类似的笑话我近来还译过一则,原文是“Somebody called me “pretentious” the other day. I nearly choked on my latte.”我的译文是:“竟然有人说我装逼!我忍不住在星巴克的角落里哭泣了起来,iPhone4的耳机里陈绮贞还在为我唱着,我的泪水却已打湿了桌上的那本《尤利西斯》。”这自然已不大像翻译,而更像是扩充、仿写了,但若只说“latte”的事儿,恐怕中文读者还真未必能体会这有什么可笑。
都知道翻译要讲信达雅,但依我的私见,若是翻译笑话,信与雅就都不那么重要了,只剩这“达”占据紧要位置。或者说,信与雅,都要为“达”服务。笑话不同于论文,是无法“硬译”的,所以必须要把笑话原文的原理弄清楚,弄明白这笑话可笑在哪,是用怎样一个情节、逻辑、手法就让大家笑出来了,然后再把这个情节、逻辑、手法,用纯粹中国人的情境、中文的表达手法讲出来才行。至于原文中说的是父子还是师生,主人公是叫Mary、Sunny还是Ivory,发生地点是在车库还是酒店,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其文虽异,其趣一也。
不过,仍有一些神奇的笑话,虽然所说的是地道的外国情境,甚至是基于谐音或歧义的文字游戏型笑话,也仍是可译且毫发无损的——而这种可遇不可求的段子,倘能翻译成功,还真是有种将一对儿天作之合的年轻人送入洞房的愉悦感。
比如有一个稍嫌邪恶的内涵型段子——“男性的性能力巅峰期出现在20岁以前,这个事实总是会让人感到十分伤感。是的,那样一段美好的时光就在指缝间溜走了。”(原文: When doctors tell us that our teens were our peak sexual period, we feel bad that we let so many good years slip between our fingers. )“Slip between our fingers”恰好可与“在指缝间溜走”对应,都是现成的说法,却又都另有邪趣……
还有一则是“I have a friend named Jay. We call him J for short. ”我的翻译是“我有个朋友叫刘戈。我们都亲切地称呼他刘哥。”原笑话的笑点在于要对朋友的名字做“简称”,但简称之后的读音却又和未简称前一模一样。在中文里并不大会出现这样的“简称”,所以干脆改成了“昵称”,且得让那个昵称和此前的名字读音一样才行。
找个性质相近的名字还算简单,找个性质相同的典故就真要看天吃饭了,比方说“The only people who truely think you’re beautiful are your parents and James Blunt.”就曾被我译成:“无论如何,总会有些人认为你是他们心中最美的。比如你妈。还有羽泉。”——恐怕连羽泉自己也不会想到,当年把那首《最美》唱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顺便为中国笑话界做出了自己的一份贡献。这一片异趣,还真要感谢他们。特此致谢。
枪:已售,勿转,谁转跟谁急。